第75章 第七十五章

穆幽惨笑抬眼:“你们能爬到今天的位子,哪个不是天赋异禀、出身高贵?我呢,没什么天赋,只能埋头苦修,这根本不公平!我想往上爬有什么错!”

年轻男人看他许久,好一会儿,望向雀知。

“不是这样的。”

年轻的捕快说:“从我小的时候起,娘亲就告诉我,城中的雀知前辈虽然根骨不佳,却百年如一日地勤学苦修,正因有了数百年的积累,才能成为今日的大妖。”

他一顿,神色微沉:“什么不公平,只是你让自己心安理得的借口。即便是身怀天赋之人,也离不开日日修炼,至于夺取他人魂魄的方式,根本就是一种卑劣的捷径——说到底,你不过是个胆小怯懦、贪得无厌的鼠辈罢了。”

雀知哼笑:“准确来说,是废物。”

他才不是废物!

他分明是化神期的大能,是幽都城主,也是百年来屡屡进阶的天才!

穆幽嘶吼起身,身上绑缚的绳索瞬间收紧。

与此同时,问心阵法白芒四溢,疾光锋利如刀,不等他有所动作,便有冷电乍现,聚作一个巨大囚笼。

“穆幽残害百姓,心无悔改之意,经过一夜商议,幽都城将对其处以刑责。”

年轻捕快后退一步,正色开口:“斩断手筋脚筋,剔去根骨,从今再无修道之能;随后押入幽都水牢,施以恶诅之术。”

谢星摇一愣:“恶诅之术?”

“一种诅咒。”

晏寒来低声解释:“辅以幻觉幻术,让人置身于绝望恐惧之中,不得解脱。”

穆幽将无辜百姓困在九重琉璃塔,以绝望的情绪滋养仙骨。

既然他对痛苦至极的绝境如此热衷,那不如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令他也尝一尝这种滋味。

温泊雪恍然大悟:“不愧是幽都。我记得雀知前辈说过,这里的刑责很重。”

“不止如此。”

台中的雀知扬唇笑笑:“大家知道,我们幽都最记恨滥杀同族之人,今日来了这么多看客……想必其中不少,都对他深恶痛绝。”

还有?

温泊雪一怔。

“我们愿意给大家一个机会。”

女妖裙裾蹁跹,笑意虽美,却令人不寒而栗:“觉得惩罚不够的、对他心怀恨意的、想要为家人好友报仇的,尽管上来便是。”

穆幽猛地抬头。

至此,他眼中的恐惧越来越浓。

恶诅之术,无异于永生的折磨。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还有现在——

凭他的修为,定不会死在这群百姓手中。

但也恰恰因为不会死去,他们的报复将会愈发持久、愈发肆无忌惮。

绝对不可以。

……他会被折磨到半死的!

被五花大绑的男人想要逃离,然而堪堪一动,阵法宛若牢笼,将他死死缚住。

与此同时,已有一人缓缓上前。

恐惧,骇然,惊惶。

此生以来,穆幽头一回感受到如此真切而厚重的绝望。

但他无处可逃。

幽都的妖魔纷纷走上比武台,逐渐遮挡中央的视野。

事已至此,一切尘埃落定,穆幽注定无法逃脱刑责,而琉璃塔中的亡魂们,也在超度下有了归宿。

谢星摇疲惫至极,拍拍胸口:“终于结束了。”

温泊雪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单纯不做作的惩罚,真诚为之叹服:“不愧是幽都,厉害。”

昙光听着不远处的声声惨叫,默默打个哆嗦:“阿弥陀佛,做个好人。”

“大快人心,罪有应得。”

月梵啧啧:“只可惜塔里的受害者全去了往生之地,不然一人踩他一脚,场面更好看。”

她话音方落,忽听身后一道陌生嗓音:“请问……您是月梵仙长吗?”

从没听过的声音。

月梵回头,望见一双怯怯的眼睛。

“我听说了九重琉璃塔里的事情,很敬佩月梵仙长。”

来者是个十六七岁的姑娘,说话时颇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耳垂:“这是我亲手做的灯,仙长能收下吗?”

小姑娘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抬起双手。

灯盏圆润,散出澄黄光晕,被她轻轻捧在手中,好似一轮明月。

月梵:……

月梵只觉脸热,稀里糊涂点头,抬手将灯盏接下。

于是撕裂伤口,让她情不自禁咧了咧嘴。

“月梵仙长已经收下灯了吗?”

她身后的几个少年少女快步走来,望见月梵手中灯盏,皆是一呆。

月梵这才恍惚想起,按照幽都的规定,每人只能收下一盏。

送灯的小姑娘看看她,又望望突然出现的其他几个妖族,于是觉得紧张,耳根泛红。

下一刻,听见一声轻笑。

“嗯。”

月梵点头,忍痛抱紧手中灯盏:“我已经有自己的灯啦,多谢你们。”

小姑娘眨眨眼,怯怯含了笑,惊喜看她一眼。

“我是来给昙光小师傅送灯的。”

一名少女轻声笑笑,递来一个花型灯盏:“我看到天上的佛光了!多亏有昙光小师傅,才让幽都的亡灵得以往生。”

她身侧的少年举起右手:“我也是我也是!小师傅看我!”

温泊雪这边也是一样。

一个接一个的灯盏被递向眼前,偏偏还只能选择其中之一,他一个头两个大,没有经纪人陪在身边,不知应该如何回答。

早知如此,他就顶着十层易容术再出门了!

“咦。”

人群中,有个小少年环顾四周:“谢星摇仙长呢?”

不远处的少女立刻接话:“晏公子和王前辈也不见了。”

“好像是王前辈先行离开,谢仙长不久跟在他身后。”

另一人道:“最后晏公子也走了。”

这是他未曾设想过的对话,温泊雪茫然回头。

在他身侧,本应乖乖坐在原地的三道影子,不知何时消失了踪迹。

温泊雪:……?

终于趁乱出来了。

为了庆祝摘星节,远处正在燃放漫天烟火,这会儿已入夜晚,明月当空,烟火如雨,一时间好似白昼。

谢星摇久违地吸一口新鲜空气,放轻脚步深呼吸。

她心知看台上定会乱成一锅粥,眼见王成阙偷偷溜走,在月梵被好几个小妖围住的时候,也不动声色离开了练武场。

本来还想叫上昙光和温泊雪,但已有小妖朝着他们的方向走去,她只能先行离开。

绝大多数幽都百姓仍留在练武场看热闹,要么围攻穆幽,要么互送灯盏,练武场之外,只有三三两两的行人。

谢星摇最怕在生活中做选择题,倘若要她选择唯一的灯盏,她定会犹犹豫豫磨蹭许久,想着不能伤害任何一个小妖的自尊心。

毕竟生活里的选择,没有标准答案。

折腾这么多天,终于又解决了一个棘手的难题。

自从九重琉璃塔碎裂、穆幽被押入官府,他们一行人成功回收了塔里的仙骨,只等过几天离开幽都,送往凌霄山。

但是……幽都过后的罗刹深海副本,就到了晏寒来夺取仙骨、屠戮仙门的剧情。

因着这个念头,谢星摇的心情轻松不起来。

她曾经只当他生性顽劣,但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发觉晏寒来并非穷凶极恶之徒。

他足够清醒,之所以做出那种事,必然有其原因。

至于缘由,或许和心魔里的那座地牢——

她只思忖了片刻,便听身侧有人笑道:“谢星摇仙长?”

糟糕。

谢星摇匆匆扭头。

身边是两个生有犬耳的小妖,与她对上视线,纷纷露出惊喜之色。

“我们方才还在练武场寻找仙长,一直没能见到,原来是到这儿来了。”

左侧的少年眨眨眼,举起手中一盏明灯:“这是我摘来的灯,仙长喜欢吗?”

“哥哥的灯一点儿也不好看。”

右边的女孩皱皱鼻子:“我的灯是一只小兔子,可爱多了,而且位置也比他高。”

谢星摇好奇:“位置比她高?什么意思?”

“姐姐是第一次来幽都吧。”

女孩干脆收回“仙长”的称呼,朝她靠近一些:“摘星节送人的灯分为两种,一种是亲手制作,能表现心意;还有另一种——”

她说着抬头,指了指远处的天空:“看见那些灯了吗?”

幽都高楼耸立,不少灯盏挂在楼顶,更有甚者高高浮于半空,晃眼望去,当真像是银河流泻、繁星点点。

“另一种,就是挂在楼上天上的那些。”

女孩道:“幽都半空被雀知大人设下了重重威压,寻常人很难凌空而起,要想摘到天上的灯盏,更是难上加难。灯盏越高就越贵重,造型也更精致,比如最上面——”

说到这里,她怔然一愣。

“哇。”

少年亦是睁大双眼:“最高的那盏灯不见了。”

“……我在判决之前,分明还见过它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