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又一碗,陆悍骁一直说吃不饱。
其实周乔也很纠结,不让吃吧,又怕被他曲解成关心。
在这种矛盾的拉锯战里,周乔也很郁闷。
deli都快崇拜死他了,“会说freestyle的大胃王·陆。”
吃到第四碗,周乔终于看不下去,不干了,没好气地说:“面条被你吃光了。”
陆悍骁这才罢休,起身的时候,肚子太胀,他有点撑不住地扶住了桌角。
虽然只是一下,但周乔还是全程看在了眼里。
她心里恨恨地想,看吧,看吧,肯定胃又疼了!
陆悍骁面色淡定,看起来没什么异样,礼貌地道别,还说:“谢谢你的午饭。”
“……”周乔脸色不佳,负气似的把门一关。
deli哇嗷一声:“不就是吃了她的一点面条嘛。”
陆悍骁右手虚掩着胃,饱腹感让他略微难受,他走在前面,对deli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我要把面条吃到跟你一样多。”
deli:“?”
公休日的下午,周乔一般都午睡一小时,再看看书和电影。
但自从陆悍骁走后,她心神不宁没法专注,总觉得有事要发生。
果然,傍晚的时候,陆悍骁用新号码给她发来短信,说他胃病犯了。
就知道!她就知道!
周乔的情绪,难得粗暴一回。
也许是气愤当头,她竟然直接拨了电话过去,两声之后,陆悍骁很快接听。
没等他说话,周乔就一顿劈头盖脸的呵斥:“胃疼活该,你不知道自己胃不好吗?
!吃几个朝天椒就能住院,你哪里来的自信可以吞下四碗面条啊?
面食在肚子里还会膨胀的,你不生病才怪!”
这冒出来的脾气,掺杂了不少陈年旧火,这一次,周乔抑制不住地冲动了。
电话里的陆悍骁,久久没有吭声。
沉默让周乔瞬间冷静不少。
她后悔得想咬舌,说到底,他是死是活,关她什么事?
就在周乔狼狈不堪准备挂电话时,陆悍骁突然开口了,声音嘶哑地喊她的名字:“乔乔,别挂。”
周乔的手,不怎么坚决地又举回了耳朵边。
陆悍骁声音低沉又虚弱:“我胃真的很疼。”
周乔心一酸,“那你还吃那么多。”
陆悍骁说:“因为deli吃了。”
“他吃你就吃啊?”
周乔语气又软了一度。
“嗯。”
陆悍骁默了两秒,声音虽小,但理直气又壮地说,“那是你做的面条,他不可以吃得比我多。”
“……”周乔还记挂他的身体,“你能走吗?
自己开车去医院。”
“走不动了。”
陆悍骁说,“胃药吃下去也没用,我想喝热水,这里连个烧水壶都没有。”
“……”周乔拧眉,“你住在哪里?”
说话间,她已经起身拿钥匙和钱包,走向玄关处。
陆悍骁报了地址。
周乔听完,换鞋的动作顿住。
这不就是她公寓旁边,条件实在一般,价格尤其便宜的黑心小旅馆吗?
周乔住的地方不是什么高档公寓,离实习的公司近,图一个来回方便。
这周边的公司有不少,所以旅社餐厅也多。
周乔真没想到,陆悍骁会住在附近。
她出门前,又返回卧室拿了一支温度计,想想觉得不够,再走去厨房,用保温杯灌了一瓶温水放在包里。
那家旅馆就在小区门口,周乔很快赶了过去。
上楼的时候,碰见几对男女搂抱调情。
陆悍骁开门的时候,好几张露骨的小卡片从门缝里抖落下来。
“……”
“……”
陆悍骁飞快解释:“我不知道谁塞进来的,我没有叫。”
周乔却注意到他捂着胃的手,问:“疼得厉害?”
陆悍骁把路让出来,逞强地说:“还行。”
说完又觉得不合适,怕她以为他是骗人,于是赶紧补一句:“就是一阵阵的坠痛,吃了药也不见好。”
周乔走进房间,“药呢?
给我看看。”
趁陆悍骁去拿药的工夫,周乔打量了一圈这个房间。
一米五宽的木板床,白色的床单被套,简易的一个柜子和脏不啦叽的地毯。
这种地方,他住得惯?
“给。”
陆悍骁走过来,递给她一大包。
他是真疼,时不时地蹙眉,脸色也不太好。
顾不上别的,陆悍骁主动坐躺在床上。
翻身的时候,他难以抑制地颤出一声痛苦的哼吟。
周乔拧开保温瓶,“你先喝点儿热水。”
陆悍骁瞅见这个蓝色的小象水杯,“你的?”
周乔“嗯”了声:“我洗过了。”
陆悍骁端起就喝,咕噜咕噜几大口,心想,洗不洗我不管,反正这就是间接接吻了。
周乔看完那些药,皱眉道:“这些止痛药要少吃。”
陆悍骁嗓子被水润过,听起来格外磁性:“刚才疼得受不了,就算是鹤顶红我也喝了。”
周乔问:“要不去医院吧?
我下去叫车。”
她刚转身,手腕就被陆悍骁一把扯住。
滚烫的指腹在她皮肤上跟火印似的,周乔拧眉,没有怪责他的莽撞,而是直接伸手探向他的额头。
“陆悍骁,你在发烧。”
她的手背还带着刚从外面进来时的凉意,摸得陆悍骁一个战栗。
他贪婪地抬高头,将自己更紧密地贴向周乔的手,“嗯?
我发烧了?
不知道,就觉得胃里好烫。”
周乔的手又移到他脸颊上,确认之后,直起身,“不行,必须去医院。”
她拿出从家里带来的温度计,不由分说地塞给陆悍骁,“量一下腋温。”
陆悍骁乖乖照做,毛衣厚实,他扒拉下左边的衣领,故意露出圆弧滚翘的肩头,还往周乔身边靠了靠。
“……”
好一个心机美男计。
周乔掀起被子就往他头上盖,“快量。”
陆悍骁从被子里探出头,只露出他那双正宗的桃花眼,眼尾微弯,在对周乔笑。
周乔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咳了一声,假装看手机。
静了几秒,陆悍骁突然问:“你什么时候把我放出来?”
周乔起先没明白,“嗯?”
“黑名单里关了这么久,是时候放出来了吧,嗯?”
周乔手抖,手机差点掉地上。
往事就像一道将好未好的新疤,周乔努力避之,小心翼翼地不去触碰,却被陆悍骁三言两语地挑破,大剌剌地问了出口。
周乔捏紧手机,不说话。
陆悍骁叹了一口气:“不放就不放吧,被你关个无期徒刑,也是该我的。”
周乔十指蜷了蜷,问:“陆奶奶身体还好吗?”
“老样子,夏天的时候就不太好了,冬天难养肺,支气管炎也严重,雾霾天气根本不能出门。”
夏天。
就是她和陆悍骁的事闹得他们全家不愉快的时候吧。
陆老太一辈子贤良淑德、相夫教子,岁月给了她温和沉静的标签,她一生所求,不过就是一句“家和万事兴”。
陆悍骁和徐晨君之间的暴乱,让陆老太两害相较取其轻,选择站在媳妇这一边,去说服周乔。
听说陆老太身体不好,周乔沉默地将手垂在腿上。
陆悍骁轻声:“乔乔。”
周乔被这声熟悉的昵称,勾得抬起了头。
陆悍骁整张脸已经从被子里冒了出来,略微病态的脸色,反而显得比平时沉静。
“我知道,跟我在一起时,你受了太多委屈,我那位一根筋的妈,还有助纣为虐的奶奶。”
他自嘲地笑了笑,“最主要的,还是因为我。
我在生意场上那么招人喜欢,怎么到了你这儿,就变成智障儿童了呢?”
周乔安静地听他做检讨,不置可否。
陆悍骁目光温柔地落在她脸上,轻声缓调地继续:“我在工作的时候,可以与对手耐心周旋,但对你,却一味地认为你是我的所有物,你的生活、交际,通通只能是我的。
现在想想,真的很蠢蛋。”
谈及旧事时,周乔本来还挺紧张,但听到他剖心挖肺的坦白,反而就轻松了。
陆悍骁是她人生里不可否定的、最重要的一个男人。
他在她爸妈轰轰烈烈闹离婚的时候,给了她一处容身之处。
也是她二次考研路上,热烈又安心的陪伴。
她本以为,分手之后,时间能抚平一切。
但在歌厅门口,看到他坐在车里的那一刻,身体里那已经锈掉的机器,又神奇地自由运转起来。
陆悍骁停了一会儿,突然牵起她的手。
因为发烧的关系,他手心烫得可以煎鸡蛋,周乔不怎么坚决地挣了挣,陆悍骁犹豫了半秒,还是把她紧紧握住。
“我说这些,只是认错。
我不会再逼你,也不会再做让你讨厌的事情。”
陆悍骁像个考试不及格的小学生,拿着重新书写的试卷,小心翼翼地让家长签字,“乔乔,如果你愿意再给该死的陆悍骁一次机会——我一定认认真真地跟你走完这一程。”
陆悍骁不把分手的原因怪罪给任何外人,只从自己身上找原因。
他幼稚又冲动,万事都以“我认为”为先。
那时候在医院,贺燃和他聊天,有句话说得太对了——
只要一个男人能给出充分的安定和信任,女人还回来的拥抱,会比想象中更多。
懂事总是来得比较迟,陆悍骁看着周乔,他目光渴望,但又不自信地望而却步。
周乔低着头,睫毛密密整整地在下眼睑上投出一片小阴影。
她没说话。
她眼圈微红,不敢抬头。
好不容易稳住情绪,周乔才敢看他,表情无波无澜地丢了句:“温度计给我看看。”
“……”陆悍骁心里雀跃万分,虽然没答应,但也没有明着拒绝!他乖巧地拉开毛衣领,比刚才刻意露出更多的肩膀,还对周乔似有似无地微眯双眼。
可以说是,一招美男计贯穿一生了。
周乔摘了他手里的温度计,不自然地移开眼,举高手看了看,“三十八度三。”
陆悍骁虚弱地“嗯”了一声:“我不去医院,我不打针。”
周乔听到他孩子气的抗议,心里也动摇了,妥协道:“那我下去给你买退热贴,贴额头上。”
陆悍骁小声道:“我想洗个澡。”
“……”
难不成还要我给你搓背?
陆悍骁可怜巴巴地说:“我不用这里的浴巾。”
这家旅馆的特色,一是便宜,二是开房的男女特别多,老板也不是个讲究的人,卫生条件实在堪忧。
周乔想了想,松口:“你现在能走吗?”
陆悍骁差点喜极流泪,恨不得对他姑娘三跪九叩,忙说:“能走,就是腿根子软,没力气。”
周乔看着他东倒西歪地下床,盖在胃上的右手始终没挪下来。
陆悍骁微弯背,擦肩而过时,手臂一软。
周乔扶住了他。
陆悍骁目光倏地爆灯。
周乔淡定高冷地甩出两个字:“走吧。”
但那脸庞,分明染了一层灯光夜色也掩盖不住的绯红。
周乔把陆悍骁领回了自己公寓。
反正该知道的地方,他都知道了,周乔也不再多介绍,找了新毛巾给他就回了卧室。
陆悍骁洗了个舒服的热水澡,出来时,发现沙发上多了被褥和枕头。
茶几上放了一杯热水和一支温度计。
陆悍骁看了眼周乔的卧室,门缝里没有光亮,应该是睡了。
陆悍骁舒坦地往沙发上一躺,闻着被子上的味道,嗯,是周乔盖过的。
他又起身,把热水喝了,量了体温之后用那个新号码发短信给周乔。
“我不烧了。”
周乔当然没有回。
但陆悍骁还是心满意足,美美地睡了一觉。
第二天,周乔从卧室出来,发现陆悍骁已经穿戴整齐,正在窗户那儿看风景。
听见动静,他回头,对她灿然一笑。
“早上好啊。”
陆悍骁三十而立,身材保持得十分带感,背挺腿长,不穿正装的样子,看起来年轻不少,其实再碰面的这几天,陆悍骁给人的印象,一直是克己沉默比较多,但此刻,他风清朗月的这一笑,就是货真价实的“回忆杀”。
周乔表情僵硬地点了下头,“嗯,早。”
陆悍骁看了看时间,说:“我见冰箱里有速冻饺子,就下了两碗,你的在锅里温着。”
顿了下,他又道:“我十点半的飞机。”
周乔这回没法装淡定了,一脸愕然,“要……要走了?”
陆悍骁说:“五天假期,已经透支了我今年剩下的休息日了。
公司事情多,要回去处理。”
他说得十分公事公办,这回换周乔沉默了。
陆悍骁拎起收拾好的手包,把刚用过的剃须刀放进去。
“我会来看你。”
他背对着,声音很轻。
周乔站在他身后,手指抠着手指,“开车慢一点儿。”
陆悍骁转过来,面对面的时候,他的身高优势展露无遗。
周乔不自觉地往后退一步。
她这个下意识的举动提醒了陆悍骁,失落之余,更多的是耐心劝住自己,没关系,再坚持,她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陆悍骁在心底默默打气,然后平静了不少,对周乔笑了笑:“这身衣服很好看。”
周乔低头扫了眼,“每周一都要参加讨论会,所以穿了职业装。”
陆悍骁却向前一步,双手放上她的衣领,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这边没弄齐。”
待周乔反应过来,他已经退回原位,当是什么也没发生过。
“该走了。”
陆悍骁看了看手表,拎起包。
走到门口,他又转身,语气颇重地说了一句:“晚上,一定要关紧门。”
周乔大窘。
“还有,沐浴露洗发水这些,提前检查好。”
陆悍骁又说。
“……”
陆悍骁到了机场,候机时,他拿出国外备用的这只手机,准备发个信息告诉周乔他到了,但按字母的时候,陆悍骁心思动了动,鬼使神差地拿出国内用的那只。
通讯录里,周乔的名字一直是第一个。
陆悍骁犹豫了几秒,做好心理铺设后,没抱什么希望地按了下去。
估计又是占线的短嘟声。
他正想喝水,索性开了免提,将手机搁在腿上,空出的手去拧瓶盖。
几秒短暂的连接缓冲时间。
陆悍骁刚把水瓶放在唇边,仰头一小口。
“嘟——”
竟然连通了!
陆悍骁一口水瞬间喷了出来,呛得他疯狂咳嗽。
他手忙脚乱地拿起手机,小心翼翼地放在耳朵边,大气不喘地等待着。
一声,两声,三声,周乔没有接。
方才急涌而上的激动,又瞬间被失落替代。
她为什么不接电话?
还是不想和他说话吗?
是不是一时冲动,才把他放出了黑名单?
或者,她又后悔了?
那边自动挂断,这些问题在陆悍骁心里已经九曲十八弯乱想飞天。
机场广播,提示他该登机了。
陆悍骁默着脸,推着皮箱,大衣耷拉在他手臂上,要死不活地晃着。
排队快轮到他时,手机乍然惊响。
陆悍骁看向屏幕,天,是周乔!这玩的就是过山车呀!
陆悍骁秒速接听:“喂。”
周乔的声音也微喘:“你打我电话的时候,我正在发言,怎么了?
你到了,还是路上出什么事了?”
陆悍骁把手机贴紧脸颊,“……你是跑出来的吗?”
周乔的喘气还未平复,听得很明显。
“嗯。”
她承认。
陆悍骁眉开眼笑就在这一瞬间,他汇报:“我快登机了,路上很顺利,我到了给你发信息。”
停了会儿,他征求地问:“乔乔,可以吗?”
这一面之后,我还可以再联系你吗?
空乘已经在微笑地催促他登机,陆悍骁说:“没关系,我不逼你,我不会过分打扰你,我……”
“可以。”
周乔打断他,说,可以。
陆悍骁耳朵“嗡”的一声,像有烟花轰然炸开。
他在关机前的一分钟,果断地打开微信,发了好友申请过去。
这一次,他再不敢犯丁点儿错误,他要把欠他姑娘的东西,一样样地还回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