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漫漫追乔路(2)
车子按了两下鸣笛,然后车窗滑下,停在了她面前。
驾驶座上的陈清禾笑脸露面,“乔乔妹!”
“……”周乔大梦未醒一般,“是你啊。”
“当然是我啊,不然你以为是谁?”
周乔敷衍地笑了笑,拉开车门坐上去,递去一个礼盒,“陈哥,生日快乐。”
陈清禾礼貌地当场打开,是一对衬衣袖扣。
“谢谢,我很喜欢。”
周乔系好安全带,“麻烦你亲自来接了。”
陈清禾想说,要不是某人胆子,昨晚拿刀架他脖子上,逼着他来接,他陈清禾才懒得来呢。
“咱们晚上先吃饭,吃完就去high一high。”
陈清禾都安排好了,“出发。”
原本以为,陆悍骁是不会来的。
但到了餐厅发现,他竟然在。
陆悍骁和厉坤站在落地窗边闲谈,他手上夹着一根烟,偶尔吸两口,烟雾袅袅而散,谈笑风生的样子像是一幅画。
听见推门声,陆悍骁侧头,见到周乔,他指间一顿,然后垂下手,很快将烟碾熄。
厉坤挑眉,低声说:“出息。”
陆悍骁无所谓地瞥他一眼,用比他更低的声音回道:“就没出息,你管我?”
这顿“生日饭”,全靠陈清禾调动气氛。
但他也知趣,只字不提任何劝和的话,一个劲儿地讲述他光荣的部队生涯。
这家中餐厅名声不错,位置难定,能短时间盘下这么一个包厢,也算有人尽心尽力。
陆悍骁坐在陈清禾左手边,周乔坐右边。
后来,陈清禾兴致高涨地唱起了军歌。
换作以前,陆悍骁肯定是与他一起疯的。
但这一次,他安安静静的,负手环胸,轻轻靠着椅背。
这么长时间,他一句话都没说过。
也许不是不想说,因为好几次,周乔都注意到,陈清禾与厉坤聊到兴头,陆悍骁欲言又止地张嘴想加入,但最终还是沉默地将存在感降到最低。
这份小心翼翼地沉默寡言,似乎是怕惹了谁的嫌。
周乔不是滋味地端起酒杯,仰头就是一大口。
也就她仰头的这一刻,陆悍骁才敢明目张胆地把目光缝在她身上。
陈清禾这货唱军歌唱high了,正事儿都忘了北,好在厉坤是个能控场的人,几句就把话题转到了周乔身上。
在他滴水不漏、无从拒绝的聊天里,周乔不得不说了很多她在美国的生活。
陆悍骁决定事后跪着给厉坤唱《征服》。
聊着聊着,厉坤手机响。
陆悍骁发来的短信:“问她有没有男朋友,问啊,快!”
厉坤果断回复:“滚,我不当媒婆。”
散场时,夜色临世。
厉坤把车从停车场开上来,陈清禾身手了得,抢在所有人前面霸占了副驾驶。
周乔无语地站在原地。
陈清禾从车窗探头,呵呵笑道:“快上车,先送你。”
后面有车在催了,周乔只得拉开车门坐上后座。
陆悍骁就在旁边,空气好像被塞满。
他侧过头看了周乔一眼,语气无异,“系好安全带。”
周乔囫囵地“嗯”了声,照做。
车子没多久就开上了大道。
厉坤坐姿笔直,肩胛骨线条硬挺锋利,陈清禾没事就伸手撩撩他的手臂,戳来戳去地说:“别人都说,拿块豆腐撞死,呵呵,真想死,就应该往厉队的肌肉上撞。”
厉坤很是嫌弃,“拿开你的狗爪。”
陈清禾不吃威胁,继续戳他肌肉,厉坤先是不苟言笑,下一秒,猛然出手,钳住他的手腕往后一扳。
“操!”
陈清禾痛叫,酒醒了大半。
而厉坤也分了点心,恰遇红灯急变,他迅速踩下刹车。
后座的周乔反应不及时,被震得往右边栽。
陆悍骁没有半秒考虑,伸手一揽,飞快地扶住了她。
体温相依窜在一起,陆悍骁的四肢百骸全在叫嚣。
他毫不犹豫地死死搂住周乔的腰,那五指温度隔着衣料——
烫人,灼心。
陈清禾被厉坤掰得手腕生疼,他边揉边骂边侧头,“你这是虐待下属,骁儿你评评理。”
陆悍骁不怎么情愿地松了手,周乔落荒而逃一般,赶紧一坐三尺远,恨不得整个人嵌进左侧车门。
腰上的温度犹在,一时半会儿没法降下来。
周乔整个背上都出了汗,她尴尬地别过头看窗外,心脏“扑通扑通”狂跳。
陆悍骁的眼眸跟点了墨似的,他瞥了一眼周乔,心里浪海涛天。
半天,才回答陈清禾:“你跳车吧,我打不过他。”
“靠。”
陈清禾很受伤,“奸商都现实。”
厉坤背脊挺直而坐,抬手对陆悍骁竖起了大拇指,又问:“前面路口是不是该右转了?”
但周乔还在方才尴尬的情绪里没有回过神。
“直走开过这个红绿灯,第二个路口左转再往右,有一条小路比较快。”
陆悍骁沉沉开口,对答如流。
周乔被他这猝不及防的“活体导航”给整得更加蒙圈儿。
他竟然对这一块如此熟悉。
厉坤车速在加快。
陈清禾顺便询问:“乔妹妹,你什么时候回国啊?”
周乔答得很含糊:“还得一段时间。”
“一段时间是多久?”
陆悍骁心里忍不住想为陈清禾爆灯,他表面平静无波,其实耳朵竖得比谁都长。
周乔说:“看项目进度,现在也说不好。”
“啧!”
陆悍骁心里发出一声不耐的感叹词,同时又祈祷陈清禾再接再厉,必须刨根问底。
哥们儿的默契十足,陈清禾如他所愿,索性问了个时间范围,“过年前总会回来的吧?”
周乔这才点头,“嗯。”
今年农历新年早一些,一月底便是。
那离现在还有将近三个月时间。
后视镜里,陈清禾与陆悍骁的眼神交汇一秒,陆悍骁心领神会地点了下头。
他这个年龄,对逢年过节已经没有什么期盼了,但现在,他又像时光倒流二十年的孩童一般,开始期待,开始倒数。
至于这三个月,陆悍骁倍儿精神地想,大不了多飞几趟就是了。
他守着心里这点儿小秘密,独自欢愉。
半小时后,车停下。
周乔推开车门,“陈哥,谢谢你的晚餐。”
她一只脚还在车里,不远处,公寓门口的deli就兴奋地冲她招手。
周乔换上笑脸,身姿轻盈地迎上去,“hi”
陈清禾和厉坤不约而同地往后一看,陆悍骁的脸色可以用五彩斑斓来形容了。
deli脚踩滑板,穿着宽松的大衣,莫西干头金黄灿烂,非常年轻活力。
他脚一蹬,帅气地滑到周乔身前,“吃葡葡不吐萄萄皮——乔,我今天学会了一句顺口六。”
周乔听得直发笑,纠正他:“是葡萄皮。”
她微笑的样子,明亮又自然,看得陆悍骁眼睛喷火。
deli从包里拿出一样小玩意儿,伸手比画在周乔衣领间,“胸针赠品,送你了。”
从车里看过去,这个角度极其亲密,陈清禾心想不妙,赶紧道:“厉队,锁门!”
“咔嗒”轻响,厉坤反应极快地把车门上了锁。
“……”陆悍骁憋屈着脸色,“干吗?”
“怕你揍人家。”
说话的同时,厉坤转动方向盘,车辆迅速驶离。
陆悍骁的头重重靠向椅背,郁闷地闭上了眼睛。
陈清禾感叹:“刚才那黄毛皮肤白得跟女人似的,没一点儿阳刚之气。
骁儿别怕,正面杠他!”
过了好久,陆悍骁才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你们也觉得,我是一个只会动拳头的人吗?”
“看情况吧。”
陈清禾说,“平时人五人六人面兽心,但在周乔的事上,你基本上是不要脸的,从里到外都是野兽气质。”
陆悍骁沉默。
人总是这样,抽身而退的时候,才迟来地领悟。
夜深人静他也会后悔,如果当初做得再好一点儿,表现得更成熟一些,那么现在的结果,是不是会不一样。
陆悍骁手指握成拳,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刚才还盼着过年的好心情,现在全跌到了谷底。
这边公寓。
周乔把虚心好学、为了炫耀自己学的那句顺口溜而特意跑来的deli同学,用一碗肉丝面打发走后,已经快十点。
当房间静下来,她的心事就以百米冲刺的速度齐齐聚在一个点上。
那个点瞬间发散,勾勒出的清晰图案,全是陆悍骁。
他瘦了,哪怕穿着外套,也能看出肩膀的弧度更加棱角锋利;他也不爱说话了,饭桌上,陈清禾侃侃而谈的话题,也不再附和半句;周乔把两小时的画面一一回顾,他还变得爱抽烟,她两次去洗手间回来,推门都能看见他在沉默地吞云吐雾。
周乔沉沉闭眼,最后所有的细节都串成在车上被他抱住的一幕。
周乔越想越神慌,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的腰。
唉,愁死得了。
其实她刚来这边,生活得并不习惯。
尤其表现在饮食差异上,初来时什么都不懂,天天汉堡可乐,吃得她一闻见油炸味儿就想吐。
后来摸清了周围情况,就开始添置锅碗瓢盆,自己做饭吃。
这边蔬菜贵,但面条饺子都无比可口。
两个月的暑假实习很快就结束,李教授又发来邮件,问是否愿意再待半年。
周乔承认,自己把这个突然的消息当成了救命稻草。
那时刚和陆悍骁分手,她迷信地认为,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
回去之后,学校离他住的地方那么近,指不定哪天就“巧遇”上了。
于是,周乔决定再给自己多一点儿去忘记的时间。
她选择留下来,继续跟组学习。
这四个多月,陈清禾倒是时不时地发微信和她联系,问她住哪里,过得怎么样。
周乔抱着杀一儆百的决心,没给两人留下任何再联系的机会,每每敷衍了事,聊个一两句便借口中断。
她在上海认识的人不多,断了这么一两个关键人物,与那座城市就好像平行线一样。
兜兜转转,一切又回到了最初。
周乔在这边的项目工作其实并不繁重,她为了让自己没时间瞎想,就接了deli的汉语老师工作。
deli二十七岁,看起来却和十七岁少年一样,典型的逆生长,是个黏人又幼稚的大男孩,特别喜欢吃周乔做的肉丝面。
有时候,周乔觉得自己一定是魔障了,竟然能从deli身上看到陆悍骁的影子。
每次,deli用蹩脚的中文把她逗得捧腹大笑时,deli都一本正经地摊开手心,“乔,听我说笑话是要收费的。”
周乔卷起书本,往他手心连敲三下,“给,不用找了。”
但下一次,deli的肉丝面里,从此以后都会多了两个煎蛋。
他们保持和平友好的亦师亦友关系,周乔对deli的印象十分不错,她坚定地认为,是因为开朗阳光的性格容易让人喜爱。
就在她觉得自己已经完全适应没有陆悍骁的日子时,命运就是这么无赖地又让两人碰面了。
前晚遇见,周乔自认为表现良好,风轻云淡地打招呼,洒脱自然地聊天。
就在她对自己的表现打一百分时,当天晚上,她就被打脸,轰轰烈烈地失眠了。
失眠时,压制许久的念头如同挣脱封印的妖魔鬼怪,全都跑了出来,她有好多问题——
我离开以后,你和你母亲和好了吗?
我放在你卧室的一些书,都已经丢掉了吧?
陆奶奶的身体康复了吗?
七月中旬的狮子座,三十岁生日时,你吹蜡烛许愿了吗?
周乔坐在沙发上,仰头看着天花板,转念一想,也许这都没什么,他工作本来就忙,过来出差待个几天就走了。
周乔自我安慰,瞬间松了口气。
就在她准备去洗澡的时候,手机响,有电话进来。
周乔拿起一看,是陈清禾。
她接听:“陈哥?”
“哎哟我天,乔乔,这回你真得帮哥一忙了!”
陈清禾声音咋呼,语气着急,“麻烦你看看你的包里,是不是有个小的塑料夹?”
周乔边应边起身,“好,你等等啊。”
她打开出门时背的包,外层袋里,的确有一个。
她记起来了,是吃饭前,陈清禾放她那儿的,说是没带包,拿在手里不方便,但走的时候,两人都忘记了这茬。
陈清禾如释重负,“没丢就好。
里头是一些重要资料和证件,我明天集训要用的。”
周乔很快说:“你在哪儿?
要不我打车给你送来?”
“不用。”
陈清禾说,“我已经归队了,半个月封闭训练没法出来,这样吧,我让悍骁过来拿,你看方不方便,他大概四十分钟后能到。”
周乔看了下时间,那就是十一点之前,她说好,她会等。
结果,陆悍骁半小时就到了楼下。
还是物业给她打的电话,说有人找。
周乔还纳闷呢,怎么不直接打她手机。
后来才反应,两人分手的时候,她把陆悍骁的号码微信全拉黑了。
周乔心虚又尴尬地下楼,远远就看到了那辆黑色保时捷。
陆悍骁倚在车门边,斜靠站着,又在抽烟。
“不好意思,久等了。”
周乔没敢耽误事,小跑过去,手里拿着那个文件夹。
陆悍骁下意识地站直,又飞快掐灭才抽了两口的烟,沉着气儿说:“没关系,没等太久。”
像是怕她误会,又补充解释,“我不知道你住哪一楼。”
周乔又联想起自己拉黑号码的行径,心虚地岔开话题:“从这儿过去陈哥那儿远吗?”
“还行,晚上不堵。”
陆悍骁接过东西。
交接完之后,两个人沉默。
陆悍骁脚步犹豫在原地,不甘心地重新燃起沟通桥梁。
“我来的时候,看见封道了,没办法原路返回,还有别的道出去吗?”
周乔蒙了蒙,来不及思考是否真的封路,告诉他:“往右边,走小区里头,到后门也能通向主路。”
陆悍骁鼓起勇气,“这边我不太熟,你能带我吗?”
他这句力求平静的疑问里,还是被周乔听出了几分小心翼翼和苦苦哀求。
心一酸,她本能地说:“好。”
有些东西,一开始就停不下脚步。
帮陆悍骁指路,出了小区开入大道,结果发现,从这儿走回公寓也挺远。
陆悍骁理所当然地提建议:“干脆一起吧,待会儿我再送你回来。”
于是,周乔又稀里糊涂地再次与他同乘同行。
好在陆悍骁给她留了足够的空间,认真开车,不说一个字,尽职地扮演着乖巧的雕像。
将文件夹顺利交给集训营的门卫后,这一来一回,送周乔到家,已经快凌晨一点。
陆悍骁停好车,突然面色隐忍痛苦,用极轻的但足够让周乔听见的音量,痛苦难掩地倒吸一口气,“咝……”
推门到一半的周乔,停住动作侧头,“你怎么了?”
陆悍骁微蹙眉头,“能不能上去用一下洗手间?”
“……”这真是个让人无法反驳的理由。
周乔点点头,“上来吧。”
陆悍骁心里头的小超人握拳冲天,激动地喊了声:“yes!”
他喜极而泣地跟上去,踩着周乔的步伐,每一步都规规整整。
周乔开了门,把路让出来,“洗手间在左边。”
陆悍骁眼神一扫,惊喜地发现,鞋架上没有男士拖鞋。
心里的那个小超人又激动地跳起来,“太好了,黄毛洋鬼子没地位!”
陆悍骁矜持又礼貌,脱了鞋,赤脚踏进来。
周乔目光落在他脚上,沉默地转身,从鞋柜最下层拿出一双一次性的拖鞋,塑料袋上印着酒店名,没拆包的。
陆悍骁穿上后去了洗手间,门一关,他终于能卸下这该死的淡定面具,肆无忌惮地打量起一切,沐浴露洗发水,瓶瓶罐罐的一些护肤品。
毛巾架上,黄粉蓝三条,干干净净。
旁边还挂着睡衣以及一条……黑色的蕾丝内裤。
陆悍骁觉得身体血液流速瞬间加快,脸也发了烫。
也就这一瞬,他心里的小超人又在叫嚣:“我不想走!”
陆悍骁打定主意,“方便”完后,拉开门走了出去。
周乔正从厨房出来,抬头一看,陆悍骁左手捂着胃,眉头紧皱,背脊微弯。
她愣了一秒,脱口而问:“是不是胃又疼了?”
说完,连她自己都讶然了。
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抵抗不住任何的伪装。
陆悍骁胃不好这事儿,她一直没有忘记。
如果不是演技任务,陆悍骁高兴得真想当场蹦迪。
她在关心他!
她不是完全冷漠!
陆悍骁更加用力地卖惨,无所谓地说:“没关系,水土不服而已,前天刚来就疼了一夜,昨天还行,腹泻了六七次。
不太严重。”
“……”周乔脸色微变,半晌,指着沙发,“你先休息会儿。”
她又返回厨房,给他倒了杯温水,“喝点热的,楼下有药店,疼得厉害,就买点儿胃药。”
陆悍骁一口气喝光整杯水,一滴不剩。
又争取到能和周乔待在一起的十分钟机会。
但他也没敢过分,怕被拆穿又让她反感,十分钟后,果断地滚蛋。
“我走了,你早点儿休息。”
陆悍骁站在门口,控制好分寸,忍住了耐心,平声告别。
周乔看着他还捂着胃的手,抿了抿唇,“你等会儿。”
没多久,她拿了一盒药递给他,“药店可能关门了,你吃这个吧。”
陆悍骁看到药名,这下是真的皱眉了,“胃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