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嘿?
你这小姑娘套路还挺多啊。”
那家人语气依旧坚硬,但言辞里有了闪烁。
“不是套路,是按法律办事。”
周乔面沉似水,“你们也有义务配合。”
那几个人面面相觑,拿不定主意。
之前拍桌子的男人走到外面,看样子是在打电话。
十分钟后,他走回来,嫌恶地埋怨几句:“这次算你们走运,幸好我妹妹没出事。”
周乔听了前半句,一颗心落了地。
他们这是同意私下调解了。
鸡飞狗跳的一晚上,从派出所出来,金小玉落寞地走在前面。
周乔追上她,喉咙发酸,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小城市的夜晚,风轻云淡,喧嚣早早退去,母女俩无声地走了一截路,金小玉突然蹲在地上,抱着膝盖掩面痛哭,嘴里还在念念有词。
周乔也蹲下来,近了才听清,妈妈说的是:“我不甘心。”
“要不是我向娘家开口,借了资金给他创业,他周正安能有今天吗?
有点儿臭钱就翻脸不认人,还说什么真心相爱。
当初,他和我也是这样说的啊。”
金小玉悲泣抽声,全无平日的泼爽潇洒,她活了半辈子,身为一个女人,到头来,是这样一个不体面的收尾。
周乔亦难过,搂住她的肩膀。
“乔乔,你别学妈妈识人不清。”
金小玉止了眼泪,呵声自嘲,“当初看中你爸爸长得高大好看,嘴皮子特别会哄人,哄着逗着笑着,就忘记他骨子里的劣根性。”
周乔静静地听着。
“彼此的家庭、性格、交际圈,但凡有点儿差距——”金小玉似自省,又似告诫,她转过头看着周乔,眼底一片看淡和冷漠,“吃亏的都是女人。
“谈恋爱的时候没有察觉,结婚一年两年五年,也不觉得有什么,但过日子,除了过一天少一天,矛盾也是过一天,就积累得多一点儿。
总有一天会爆发。”
金小玉摇头叹气:“那时候,男人照样风流潇洒,女人只剩年老色衰,斗输斗赢,永远被人戳着脊梁骨指指点点。”
周乔刚开始,还觉得周身的血液都在往上翻涌,但听到最后,她心底冷静如一片冰湖。
她敛了敛神,扶起金小玉,“妈,先回去休息吧。”
金小玉和周正安在昨天正式离了婚,如同宫心计一般的过程之后,财产几乎是对半分,金小玉多分了一辆二十来万的车。
从价值划分上来说,她是赢了。
但全然没有爽洌的感觉。
看着那辆黑色的大众车,停在她住处楼下,仿佛满车身都刻着对她婚姻的嘲笑。
金小玉住的地方是当地一处高档小区,十六楼。
钥匙还刚从包里拿出,丁零作响,门却“咔嗒”一声,从里面开了。
“玉姐,你回来啦!”
一张年轻的男性面孔,笑脸相迎,语气讨好。
周乔愣在原地。
金小玉也骇然,完全没料到这种情况。
她迅速反应过来,走上前把人推进玄关,压低声音斥责:“你怎么过来了?”
那大学生模样的男生委屈道:“玉姐,不说好了周末都上你这儿吗?”
“行了行了,快点儿走。”
金小玉拉开手包,数着钱,“店里上新了,拿去买几件喜欢的衣服。”
一个欢天喜地,一个忧心回头。
但门口空空,周乔不见了。
夏夜蝉鸣,这儿不像大城市,灯红酒绿能够照亮半边天。
周乔沿着林春路走大道,双手环抱着自己,心如止水地看马路上的车来车往。
在这种复杂的家庭长大,多年来冷眼旁观,所以她情绪尚能自控。
所谓的羞耻和愤怒,早已在青春成长里消化彻底。
说起来,她考上全国数一数二的大学研究生,金榜题名也算衣锦还乡。
但竟然没有一个落脚的地方。
想到这里,周乔低头笑出了声。
笑着笑着,眼睛就模糊了,地板上晕开一颗颗的水渍,像天上的星星坠地。
周乔深吸一口气,抹了把眼泪,伸手拦出租车。
她出来得急,连手机充电器都没带。
就零钱包里有五百多块钱,除了来时的高铁票钱,剩下的,只够买一张返程票了。
周乔没什么选择,让司机去高铁站。
在那儿凑合一晚吧。
而三百多公里外的另一边。
陈清禾已经快被陆悍骁弄疯了,里里外外跑了一晚上,刚坐车里拿了瓶水,几米远的陆悍骁跟千里眼似的,指着他就骂:“你坐个屁啊,起来去找人啊!”
陈清禾瓶盖都没拧开,哭丧着脸,“坐下来还没五秒钟,大哥,你让我休息一下行不?”
陆悍骁已经走近,脸色冒火,一脚踢到他车门上。
“嘭!”
车门凹了一个槽。
陈清禾被动静弄得往后一弹,皱眉跳下车,“哪有你这样自虐的,脚非废了不可。”
陆悍骁摸出烟,烦躁地点火,一下两下没燃,他把打火机往地上一摔,“靠!”
“行了行了。”
陈清禾把烟从他嘴里弄下来,“这一包烟还没一小时就见底了,你淡定点儿成吗?
贺燃那边也叫了人去找,东南西北都有人,这城市都被你翻遍了。
急什么,总会找到的。”
陆悍骁的太阳穴在突突直跳,抬手看了看表,心跳失重似的往下蹦跶。
他想要碾碎牙齿一般,“凌晨两点还不给我回家,手机也关机,她想干吗?
她想干吗啊!”
陈清禾说:“吵架嘛,女生面子薄,再说了,你怎么能那样跟她说话呢?”
陆悍骁说:“我说错了吗?
那么长时间给她考虑,她要不想来,吱一声,我绝对不勉强。”
陈清禾叹气:“行行行,就算你有理,那又怎样?
你看,现在女朋友不见了吧。”
陆悍骁眼角微跳,两颊收紧,“胡闹!”
“如果她就要闹呢?
你跟她分手吗?”
陈清禾刺激道。
陆悍骁当即撂话:“死都别想!”
“那不就得了,你又何必发脾气呢?
一时愤怒的状态下,说出来的话最伤人。”
陈清禾心眼有明镜,“周乔是个好姑娘,绝不是搞事情的人。
说实话,我觉得她跟了你,挺闹心的。”
陆悍骁一记冷眸,警告地瞥向陈清禾。
陈清禾吊儿郎当地呵声一笑,瞪回去,“你就在这儿瞎横,自己想想,我哪句话不在理?
人家认真学习考研,你去招惹,答应你了呢,你们家又一堆破事。
还有啊,你这性格不是我说,跟宠坏的孩子似的,非得跟我一样,扔部队魔鬼训练个三五年,看能不能好一点儿。”
陆悍骁的肩膀陡然松垮,往地上一蹲。
陈清禾低眼瞧他,“怎么了?”
陆悍骁捂着肚子,喉咙酸涩,“胃疼。”
“活该。”
陈清禾用脚尖踢了踢他屁股,“她同学老师你都问过了?”
陆悍骁闷声:“就那么几个,她人生地不熟,在这里没什么朋友。”
陈清禾想了想,“我找人帮你查她的通话记录吧。”
就像一根救命稻草,陆悍骁眼睛一闪,“快吗?”
陈清禾已经在拨电话了,“快个屁啊,也不看看几点了,大凌晨的,陪你一块发疯。
哎!你去哪儿啊?”
陆悍骁已经坐上路虎发车,还能去哪儿,找人呗。
一晚上时间,他围着城市开了一个圈,手机搁在仪表盘上,一有动静,心脏就跳得老高。
天色鱼白的时候,陆悍骁把车停在路边,看着窗外昼色渐亮,环卫工人也开始清扫路面。
他下意识地伸手摸烟,一条烟什么都没剩。
陆悍骁双眼赤红,双手狠狠砸向方向盘。
关节的疼痛已经抵不住麻木的心。
陆悍骁趴了上去,恨恨地想,这女人,就是天生来克他的!
一番怒火滔天的碾压后,空虚和不安瞬间席卷大脑。
陆悍骁往椅背上一靠,猛地变换姿势,导致他血液直冲,头疼得厉害。
后来陈清禾打电话过来,陆悍骁瞬间接听:“人找到了?”
“呃,没。”
陈清禾劝道,“她教授说,她没请假,今天十点有一个测试,如果只是闹情绪躲着不见你,周乔肯定还是会去参加考试的。
学校那边我安排了人,见到她就打电话。”
陆悍骁没吭声。
“骁儿,你这状态就别开车,报地名,我过来接你,你回去休息会儿。”
一小时后,陈清禾把陆悍骁送回了公寓。
陆悍骁精神状态确实颓靡,一身皱巴巴的衣服,看起来老了三五岁。
陈清禾走前,陆悍骁再三嘱咐:“有消息马上告诉我。”
拖着疲惫身躯,陆悍骁按密码开门,“嘀”的一声,他推门而进,在玄关处换了鞋,走到客厅却一愣。
周乔正从卧室出来。
两个人面对面站着,眼神不让,谁都没说话。
但无可否认的是,看到她活生生站在面前的这一刻,陆悍骁觉得浑身的血液都起死回生了。
周乔看着他,然后缓缓移开目光,拿着背包要走。
擦肩的时候,陆悍骁终于忍不住了,“你昨晚去哪里了?”
周乔清清淡淡的一个字:“家。”
以为是她的出租房,陆悍骁火大地拽住她手臂,“你关机一晚上很好玩是不是?
我他x在外面跑了一夜。”
周乔被他扯得踉跄了几步,但神色依旧平静,她如实解释:“我手机没电了。”
“没电?
呵。”
陆悍骁觉得这个理由简直奇葩,他不明真相,所以火气还站在有理的那一方。
深吸一口气,他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
“好,是我的错,我不该在电话里语气那么凶。”
陆悍骁秉着大事化小的原则,不想,也不忍再和周乔有争吵。
“以后我会改正,但我也希望你,不管什么决定,都能提前跟我说。”
陆悍骁沉声静气,把打碎的牙齿自己和血吞了一般,他陡然泄气,似苦似求,“但你要保证,以后不要不接我电话。”
沉默许久的周乔,就应了一个字:“好。”
她就要走人,陆悍骁好不容易冷下去的情绪,被她不痛不痒的态度再次激怒。
“周乔,周乔!”
陆悍骁这一次直接把人半抱半拖,抵在墙壁上。
那红透的眼圈也不知是熬夜熬的,还是怒气激的。
“你跟我多说一个字不行吗?
你难道就对我无话可说了吗?
啊?
!”
“说什么?”
周乔直直盯着他,“你要我怎么说?
说我家里出事了,我打电话给你,你却怪我没来看你妈妈。
说我手机没电了,身上的钱只够买两张车票。”
陆悍骁怔然,搭在她身上的手渐渐松了力气。
周乔咬着下唇,低头的时候,忍了一晚上的眼泪流了下来。
“陆哥,我爸妈离婚了。”
后来,周乔推开他,头也没回地出了门。
陆悍骁在原地蒙了好久,才晃着身体追了出去。
周乔在前面走,他就开着车子跟后头。
陆悍骁这会子觉得自己要死了,一团麻绳在脑子里绕啊绕,绕成死结。
有愧疚,有心疼,有懊恼,所有情绪混在一起,就成了小心翼翼。
陆悍骁喊了周乔两声,周乔没理。
他也就只敢开车跟着,始终保持两米的距离,直到她进了学校。
陆悍骁坐在车里,十指相扣抵着额头。
这时,微信提示有新消息。
是陈清禾发来的。
几张图片,是周乔昨天的通话记录。
其实已经没需要了,陆悍骁随意点开两张,粗粗一瞥,看到昨天下午来自其东派出所的电话记录时,他心里的负罪感更加深重。
第三张图片是周乔的短信记录,陆悍骁本没放心上,一眼而过,却看到一个熟悉的号码。
徐晨君的。
陆悍骁把图片放大,看清了信息的每一个字。
“周乔你好,我是伯母。
听悍骁说,你下午会来探望我,十分感谢你的好心,但我觉得,我们两个没有见面的必要。
我很爱我的儿子,我们母子相处向来愉悦和平,希望你做一个懂事的孩子,不要让悍骁因为你,而让这个家庭产生从未有过的矛盾。”
陆悍骁差点儿把手机屏幕给拧碎。
他把方向盘打死,轮胎摩擦地面卷起飞尘阵阵,黑色路虎掉头直奔反方向而去。
“徐总,这是薪资审核表,还有福利奖金全部落实到位。”
安静素雅的办公室里,徐晨君边签字边听秘书汇报。
突然门口传来动静。
“陆总,我先去通传。”
门被重力推开,陆悍骁携风带雨地闯了进来。
徐晨君的助理面露难色,“抱歉徐总,我……”
“你先出去吧。”
徐晨君把文件合上,直到门关紧,她笑着招呼陆悍骁,“呀,今天是来陪妈妈喝早茶的?”
陆悍骁两手往她办公桌上一捶,“妈,我一直以为您是一位虽然偶有迂腐严厉,但无伤大雅还算通情理的长辈。”
徐晨君脸色一变,“你怎么跟妈妈说话的?”
陆悍骁森冷的目光掠过桌面,逼视着她,“您对周乔做过些什么,您自己心里得有个数。”
徐晨君眉心微蹙,然后眼神变得尖刻,嘴角弯着,“哟,她按捺不住跟你告状了?
她妈妈金小玉打小就是个惹祸精,当着一面背着一套,嗯,不奇怪。”
陆悍骁悄无声息,搁在桌面上的双手握成了拳头。
徐晨君端起花茶,吹凉它,然后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说说吧,都告了哪些状?
是刁难她在牌桌上跑腿买蛋糕,还是不收她的丝巾礼物啊?”
陆悍骁皱了皱眉。
他把徐晨君的话代入联想,所有细节就跟电线接通了开关一样,“噌噌噌”地亮堂起来。
陆悍骁的所有怨气和愤怒,瞬间化成一汪死水。
他不再多发脾气,甚至一个字也吝啬出口,就这么转身离开。
反而是徐晨君慌了,“悍骁,陆悍骁。”
背影坚决又漠然。
徐晨君起身,绕过桌子追上前,“儿子!”
陆悍骁却一脚踹向她的办公室大门,吼道:“别再跟着我!”
重响张牙舞爪地散播开来,外头的员工一个个闭声埋头,不敢有动作。
周乔上午考试完之后,就向李教授请了半天假,说身体不适。
李教授昨晚被陆悍骁的电话轰炸了一宿,不明细节,但也知道两口子闹了大矛盾,于是麻溜地批了她的假。
周乔回自己的出租房,洗了个澡就蒙头大睡,这一觉跟海上飘似的,迷迷糊糊睁开眼,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
周乔扒开手机一看,已经快九点了,还有几条微信,都是齐果他们发的。
列表里,陆悍骁那个带刀侍卫的微信头像安安静静地排在第一位。
是他抢了她的手机设置的置顶。
周乔分了神,左右甩了甩头,然后起床换衣服准备下楼吃个小炒。
从昨天下午起,她就没正儿八经地吃过一顿饭。
她睡眼惺忪,脑子还昏沉,拉开门,被一团庞然大物给惊得往后一退,“哎!”
低头看清了,竟然是坐在地上的陆悍骁。
周乔没想到他会来,一时沉默。
陆悍骁撑着膝盖借力站起身,看样子是坐在地上很久了。
他头发软软地垂着,不似以前意气风发的发型,身上的衣服还是早上那一套,经过白天的蹂躏,此刻更加皱巴。
周乔已经得出结论,他这一天都没有回过家休息。
陆悍骁已经适应了手脚的麻木感,此刻背脊挺直,站得端端正正。
两个人面对面,一高一低,周乔垂眸,“你……”
身体却突然一紧,人被重重拉进了他的怀里。
陆悍骁长臂圈着她,死死地扣住,脸埋在她脖颈间,嘴唇张动的时候,脖上的皮肤微痒。
周乔放弃了挣扎,因为听清了,他说的是:“对不起。”
陆悍骁跟失了语的机器一样,一遍遍重复这三个字。
周乔咽了咽发涩的喉咙,艰难地开口:“陆哥,我们……”
话还没说完,陆悍骁就用手心捂住了她的嘴,用比她更抖的声音,配合着早就通红的眼眶,说:“我们一定不能分手。”
周乔被他抱着,浑身的重量交在他身上。
陆悍骁闷声道:“我都知道了。
我妈妈对你不好。”
周乔没吭声。
“她做得太过分了,真的太过分了。”
陆悍骁一下一下抚摸她的背,身体也急于向她压近,似是想得到一点回应。
但周乔温温淡淡,不挣扎,也不给予热情,这让陆悍骁全然没底。
“你是想出门吗?
想去哪里?
我陪你一起去。”
陆悍骁生怕冷场,不遗余力地找话题。
周乔终于忍不住地把手挪到他肩膀上,指甲抠进去。
陆悍骁被她的举动弄得欣喜,结果周乔却说:“你先放开我,我……我顺不过气了。”
“……”
陆悍骁心不甘情不愿地松了松手,周乔推着他,自己也往后退了两步。
她说:“我要下去吃点儿东西,一起吗?”
“一起,一起。”
陆悍骁连忙点头,不由分说地牵起她的手,讨好般地献殷勤,“你想吃什么?
烤生蚝好不好?
就上次咱们去过的那家,你说好吃的餐厅。”
“很晚了,不用了。”
周乔兴致不高,“就在楼下随便吃点儿吧。”
这边离学校近,所以周围小吃店挺多,周乔挑了家干净点儿的,叫了盘蛋炒饭和一杯奶茶。
她问陆悍骁:“你吃什么?”
“我就吃你的。”
他语气执意,意图也明显,但可惜周乔并不上勾,只点了点头,还真又叫了一份一模一样的。
陆悍骁陡然泄气,蛋炒饭摆在面前了,他反而一动不动了。
周乔埋头吃得很香,也不顾他把勺子搁桌上故意弄出的声响。
陆悍骁食之无味,偏过头,又把头正回来,终于忍不住地说:“周乔。”
“嗯?”
她抬起头,一勺饭往嘴里送。
陆悍骁抿紧唇,有点委屈,“你在冷我。”
周乔嚼着饭粒,眼神不躲不闪和他对视,半晌,她说:“我没有。”
“当我看不出来吗?”
陆悍骁身体前倾,倒豆子似的列举她的不对劲儿,“你只顾吃你的,你不跟我说话,你……”
“我有给你点餐啊,你问的问题,我也都有回答呀。”
周乔打断他,声音平而淡,她想了想,用比方才更冷静的声音陈述,“可总是哄一个人,也会很累啊。”
陆悍骁的心彻底跟上了霜的秋天一样。
他的手越过桌面,下意识地想去握周乔的手,也不知是有意无意,周乔捧起奶茶往椅背一靠,自然躲过。
大事不妙的感觉在陆悍骁心里大刀阔斧一般地乱劈。
他恐慌地哀叹,你不愿意了吗?
这股恐慌却自动演变成怒气腾腾,他硬邦邦地脱口而问:“你是不是后悔了?”
周乔抿着吸管,奶茶是冰的,凉意一点点在口腔蔓延。
她本能地回答:“从不后悔。”
陆悍骁目光收回,不断点头,“好,好。”
然后也不再多言,起身拿起车钥匙就走,“就冲你这句话,我一定给你个交代。”
周乔放下奶茶,快步追上去,“你要去干吗?”
“累了,回家睡觉。”
他步子大,追得有点儿费劲儿,“陆悍骁!”
还真把人给叫停了。
陆悍骁侧过头,看着她笑了笑:“在一起这么久,每一次只有当你非常生气的时候,才会喊我的全名。
小骗子,你明明就……”
你明明就后悔了。
这句话,陆悍骁都不忍心说完整。
周乔放缓语气:“这么晚了,你先冷静一点儿行不行?”
“没什么不冷静的,我只是回去睡个觉。”
陆悍骁拂开她的手,然后头也不回,“老板,买单!”
周乔看着他上车开车,车身一转,就消失在了街角。
陆悍骁虽然冲动直接,看起来不着调,但察言观色的功力一等一,但凡有点儿不对劲儿的地方,他总能敏感捕捉。
周乔在想,自己真的后悔了吗?
他那高高在上不好相处的母亲大人,从政从商优秀的家世底细。
光是第一点,周乔就已经尝到了厉害滋味儿。
她慢走在回家的路上,看着路灯束束光影里,虫身乱飞,像极了飞蛾扑火。
城市另一边,陆家。
难得的徐晨君也在,一家子人吃过晚饭,闲聊唠叨后正准备休息。
陆悍骁动静颇大地开门而入,“嘭”的一声,木门弹在墙壁上。
声音引得众人侧目,陆老爷子一看,不满皱眉,“还以为鬼子进村了,你就不能学着清静点儿?”
陆悍骁阴沉着脸,不发一语地走到客厅。
徐晨君若无其事地坐在沙发上,陆老太太起身,“悍骁啊,怎么这会儿过来了?
过来就别走了,今晚睡老宅吧,齐阿姨,给悍骁煮点儿吃的。”
“不用了。”
陆悍骁打断,走近到徐晨君面前站定。
母子俩一个坐着,一个站着,陆悍骁目光笔直地垂在她身上,沉了沉气,开口道:“妈,我觉得我们有必要好好谈谈。”
徐晨君仰起下巴,对视了一会儿,语气干脆,“好啊,谈工作还是谈生活?
或者聊聊天气,哦对了,我给你爷爷奶奶定了个旅游团,下个月去哈尔滨怎么样?”
陆悍骁说:“谈周乔。”
徐晨君勾了勾嘴角,“不谈。”
气氛瞬间僵硬。
陆悍骁抬起右手,把手上的车钥匙往旁边的桌子上敲,声音跟重锤一样,一个字比一个字大,“我说,谈周乔!”
徐晨君手拍向沙发扶手,凌厉起身,“我不会接受这个女孩子!”
“好,那我也把话撂这儿了。”
陆悍骁把钥匙一丢,毫不示弱地和母亲对视,“这个女人,我娶定了!”
徐晨君冷声一笑:“看看你现在的态度。”
“我一直尊重您,但现在,您对周乔是什么态度,我就是什么态度。”
“陆悍骁!”
声如洪钟,是陆老爷子愤怒的呵斥。
“哎哟,哎哟,”陆奶奶焦急地起身,这边推搡着老伴,那边又去拦陆悍骁,“少说两句,少说两句。”
徐晨君道:“看看金小玉和周正安,离个婚可以说是惊天动地年度大事件啊。
爸、妈,什么样的父母教出什么样的女儿。
看看他现在——”
徐晨君指着陆悍骁,“如果不是受唆使,怎么会把家里闹得天翻地覆。”
陆老爷子重咳两声,踱步到陆悍骁面前,面色沉重地斥责:“你以前虽然顽劣,但还算知轻重懂分寸,就事论事,不谈外人,你如此无礼的态度,是该用来对长辈的吗?”
陆悍骁被这些事搅得苦不堪言,怒极攻心之下,翻起脸来照样不认人。
他点点头,克制着自己,尽量用平静谦卑的语气向爷爷表立场:“爷爷,虽然你们不明说,但我知道,您也是和我妈一样的看法。”
陆老爷子眉头深锁。
陆悍骁目光坚定,“但是——我对周乔的态度,永远不会改变。”
“她妈妈是我们认的干女儿,换个说法,周乔也算是你半个妹妹。”
陆老爷子旁敲侧击地游说,却惹得陆悍骁嗤声一笑:“屁个妹妹!”
“会不会说话!”
陆老爷被孙子的态度激怒。
横眉怒目动了真格。
陆奶奶急得左右不是,拖着陆悍骁的手,“孩子不要再说了,你爷爷他身体不好啊。”
“妹妹是吗?”
陆悍骁轻轻拂开奶奶的手,然后冷淡地瞥向所有人,“又要用这个理由大做文章了是吗?
好,好。”
他背脊挺直而立,往后退了两步,负手环胸,吊儿郎当地笑着,然后双臂摊开,字字清晰:“那我就从陆家搬出去,身家干干净净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