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人看他皱眉,就忙换了笑脸道:“是的是的。”
柳玉烟叹了口气:“人总比驴重要,族兄,收租不急于一时。”
族人摇摇手:“族兄此言差矣。那驴是我们族里出租给这些佃户的。而这些佃户嘛,死了就换一个。”
天咧,青衣书生在纤毫必现的烈日下,又热得晕乎乎一阵子,才看见前面那个满脸麻子的族人走过来,吆喝着拉着一根麻绳,绳子一连串绑着几个瘦得和麻杆一样的乡下人。
☆、第55章 人间路之娼门妇(五)
羽生像一只鹤。死的也依旧像一只鹤。崔眉在很长很长一段时日里,只有记起她的时候,才觉得自己活着,才觉得自己必须活着。
羽生有时候说自己本来是住在翠翠的山里的,可以自由地低着脖颈饮一溪落满了花的泉水,再抖擞着雪白的羽毛慢慢的飞越一重又一重的云。
崔眉笑她:“你真以为自己是鹤啦?别傻了,你的病越来越重了。你和我一样,从前是个穷书生的女儿。”
这时候,羽生只是微微的眨眨睫毛,说:“你不要不信。总有一天,我会带你飞离这里。”
崔眉只是垂下眼睫毛,看着她的绣花鞋。再看看羽生的绣花鞋。
南方好小脚。既然是为了取悦男人的娼妓,那就更得按男人的口味来。羽生走路摇摇晃晃,并不是她的腿真的像鹤腿一样细,而是因为她的脚趾也被一个个折断,用白布一圈圈裹起来,脓水流尽,穿上绣花鞋,成了幼童巴掌大的三寸金莲。
而崔眉,既然有多次出逃的“恶习”,为了迎合南方的男人们,也为了让她跑不了,自然也免不了裹脚。裹得像是一个粽子。她也开始像羽生那样走路摇摇。裹脚的那天,她的惨嚎连王李氏听了都渗的慌。
羽生顺着她的眼光,看了看她们的脚。她忧郁又异的说:“四娘,不要担心。张开翅膀飞的时候,不需要完好的脚。”说着说着,她又开始出神了。羽生有轻微的臆症,放松的时候,常常会神情仲怔,眼神放空,不知道在想写什么。
但也只有她总是叫崔眉“四娘”。
脂粉院里的日子,只要不到晚上,只要不到晚上……她们的大多数日子,都可以说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但是崔四娘改作崔眉以后,她总是睡在远比过去柔软许多的被窝里,起来,枕头却总是湿的。
每次夜半喊着“娘”哭醒,都会看到隔壁那个又白又瘦,像一只美丽绝伦却疲惫不堪的瘦鹤的羽生赤着脚,站在她床榻前,低低地用柔和的嗓子问:“你怎么啦?”
慢慢地,崔眉与羽生的关系越来越好。
但羽生其实是脂粉店最不招姊妹们喜欢的一个。除了一贯温柔的揽月,别的姊妹都喊她贱人。说她端着一副清高样,但总是什么客都接。百无禁忌。还老是抢别人的客。所以羽生是王李氏最喜欢的一个姐儿。
羽生有时候听到她们的骂,只是绻着脚,缩着手,摇摇头:“真傻。”
她也抢崔眉的客。但是崔眉不恨她。那些男人,崔眉宁可一个都见不到。
但羽生空闲的时候,就教崔眉很多东西。怎么与客人说话,怎么伺候男人。怎么从这些男人手里不让自己受伤。怎么看那些人有病没有。来花街柳巷找乐子的男人,有很多令人难以忍受的恶癖。
崔眉第一次看羽生那张雪白的面孔,只有一抹淡红的唇吐出这些话的时候,她几乎傻在了那里。羽生很少笑,这时候就更不笑,少见地斥责她:“你不听。不好。”
崔眉只有这时候,才觉得自己得到了一个十一、二岁女孩该有的被人纵容的感觉。她吐着舌头,说自己恶心,不想听这些,因昨晚刚接了一个胖的像是猪的老男人,压在她瘦小的身躯上乱拱。“不过,也是习惯了。”崔眉不在乎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