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德手指在御座扶手上敲打了几下,含着一丝讥诮的笑意道:“此人是汉王府中长史,好像还是个状元。身为朝廷命官,却以荒淫侍奉乱臣,谄媚宛若娈童,秽乱犹胜娼妓。朕连杀他,都嫌污了西市一方土地!故而朕以律法中惩治罪娼之刑责他,也让众爱卿看看,高煦府中蓄养的是何等小人。来人,将柳云若重笞一百!”
大臣们听到这个处置都是一噎,黄淮和金忠几天前就知道要判笞刑的,却不知是按罪娼论处。本朝惩治罪娼的笞刑与普通笞刑不同,为了以示羞耻,要去衣受杖。现在皇上要在大殿上公然将人犯剥了裤子打屁股,他们都觉得有些匪夷所思,一时间也顾不得君前礼仪,竟交头接耳小声议论起来。
太监黄俨咳嗽一声,喝道:“肃静!”众人吓了一跳,才赶紧低头站好,重新看柳云若时,他依旧是静静地跪着,似乎对这刻毒而又极具侮辱性的惩罚毫不吃惊。
几个锦衣卫抬着一张宽大的木床进来,后面跟着的四个太监手中各执一根刑杖,看服色是东厂的掌刑太监。自洪武年间便有了皇帝以廷杖处罚大臣的规矩,据说刑杖的时候,行刑者看司礼太监的两只靴尖,若外八字,此人尚可留得一条性命;若内八字,一定立毙杖下。大臣们饱受荼毒,现在看见这场景,虽然明知不是打自己,却都有些反射性地股颤。
这时候柳云若终于抬起了头,淡淡的眼光从宣德脸上扫过,眼睛里似乎藏着一池幽深的水,旋即又垂下。两个锦衣卫上来架他,将他推到刑床上,用皮带将手足绑缚成一个“大”字形,想来是防他受刑时因疼痛而挣扎。然后,一个锦衣卫就去解他的裤腰。
这是最尴尬的一刻,众大臣心中都怀着复杂感觉,有羞耻有好奇有鄙夷也有怜悯,柳云若的脸始终苍白而淡定,让人无法联想到无耻放荡的贱奴。肌肤一寸寸露出的时候柳云若的身子没有任何反应,倒是观刑的大臣们倒吸了口气。
修长的大腿和匀称窄翘的臀部仿佛是用汉白玉雕塑而成,还要经过精心的琢磨才会有那样光滑白嫩的颜色,若不是亲眼所见,没人能相信这样的躯体属于一个男人。因为太美,所以便与淫秽无关,即使是讲究存天理灭人欲的学士们,也忘记了回避眼光,醒悟过来的时候都不由红着脸咽了口唾沫。
两个掌刑太监分别站在了刑床两侧,手中的板子似乎刚刚打过漆,油光锃亮地闪着令人胆寒的光泽。本朝规定,笞的规格是大头径二分七厘,小头减一分,今天拿到金殿上的怕是尺寸重量最标准的板子了。按照《刑律》,笞比杖轻一等,但一百大板也是最重的量刑,打完不死也要脱层皮。大臣们想到这样晶莹饱满的臀部很快要在笞打下成为两团血肉模糊的烂肉,都有些惋惜。
皇帝还没有下令,大殿上寂静了一刻,柳云若趴在刑床上,目光注视着地面上那条细细的石砖缝隙,脑中想的是自己从乐安城被带走的情景。当他被挂上枷锁时,汉王一拳打翻了左右的官兵,向张辅吼道:“要杀要关随你,把柳云若给我留下!”
张辅无奈地笑笑:“王爷见谅,皇上的圣旨是‘锁拿柳云若等九十三名官员’,若是别人还可以商量,这个人……”
高煦的脸刹那间惨白,呈现出一副欲哭无泪的茫然,这是兵败后柳云若第一次看见汉王意气消融,他只觉心脏里被时间填满的缝隙突然都绽裂开来,每一道都是血淋淋的疼痛。他却只能笑着,握了一下汉王依然孔武有力的手,轻声道:“王爷,我会活着,所以,你也要活着。”
除了活着,不能嘱咐太多的话语,活着才能再见,活着才有希望。然而活着却不是容易的事,有时候甚至比死需要更多的勇气。
随着一声“行刑”,身后是板子划过空中的风声,柳云若下意识地缩了下肩膀,自从记事起就没挨过打,都忘了挨打是什么感觉了。他自嘲地一笑,呵,原来自己还是会害怕的。
板子“啪”得一下落在赤裸的肌肤上,如同击碎了平静的湖面,柳云若身子一震,嘴里“啊”得叫出来,声音不大,却带着猝不及防的痛楚。板子离开的时候一道四指宽的红印子横贯过左右臀部,观刑的人不约而同握紧了藏在袖子里的手。
柳云若咬了咬牙,调整了一下呼吸,第二板落下来的时候便只哼了一声。他并不是刻意掩饰什么,他在疼痛中迅速衡量了一下自己的体力,这种程度的击打要持续一百下,如果他还想活下去,就不能在一开始把力气浪费在无谓的号叫和挣扎上。他尽量放松两腿,虽然放松会让板子抽上去的时候更疼,但他知道这样可以把伤害控制到最小。
柳云若如此合作的受刑态度令掌板的太监无所适从,他们突然很想看看这个少年的脸,想知道他此刻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