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根本不是他印象中的那个妹妹能干出来的事。
可再怎么不信,这事还是真真切切发生了。
秦冬霖从头至尾,没有说过半个字,听完,转身就走了。
没有冷声质问,没有拂袖而去,他甚至只是轻微地压了压眉。
晚些时候,宋呈殊和宋昀诃起身告辞回主城,阮芫没有留他们。在他们走之后,她唤来秦冬霖,以一种相对平和的语调跟他聊起了宋湫十。
她还是称呼宋湫十“小十”,言语之间依旧显得亲昵而自然,并没有动怒或是谩骂。骨子里极好的涵养让她做不出这样的事。
阮芫真心诚意地跟秦冬霖道歉,说不该因为妖族内部的关系,而违背他们的意愿,在他们那么小,什么都还不懂的时候就强行将两人凑在一起。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主城的消息很快就压不住了,在这之前,为了你的声名和流岐山世代的威望,长老团会澄清你和小十的关系,没有婚约,没有定亲,她与你之间,和伍斐一样,是兄长,是玩伴。”自然而然的,聊到了这一步。
秦冬霖垂眸,不知道在想什么,良久,他吐出几个字,依旧理智而冷静:“先找人,再说。”
青梅竹马,日月相对,数万载的时光,他们太了解彼此了。
彼时,他以为,以宋湫十的性情,不出三日,就得通过留音玉联系他,装乖扮可怜让他去收拾烂摊子,同时应付她动了真怒的爹和兄长。
这样的事,从前不知道发生过多少回。
夜晚,秦冬霖洗漱之后,将腰间上挂着的留音玉扯下来丢到桌面上,神色难测,他甚至不可抑制的想,这一次,任留音玉闪多少回都没用,他一个都不会理会。
可一日,两日,十日八日过去,那枚留音玉,从始至终没有再闪动过灵光。
画面到这里,已经有些不清晰。
紧接着,秦冬霖看到自己在某一日午后,随手将那枚留音玉随手丢进了抽屉里,再也没有回去看过。
主城和流岐山的关系,因为这件事,陷入了一个从所未有的低谷里。虽然在外界眼里还是一切照旧,可有些人,有些事,到底不一样了——身为少君的秦冬霖和宋昀诃感受尤其深刻。
秦冬霖天生是淡漠而凉薄至极的性情,在宋湫十这件事发生之后,就更不近人情。
他的世界,倏而安静下来。
从前秦冬霖嫌宋湫十吵,甚至不止一次觉得疑惑不解,为什么世界上会有宋湫十这样的女孩子,说起话来叽叽喳喳,能从南说到北,从天上说到地下,不知道哪里来的这么多话,让人一刻也静不下来。
可习惯从来是一件可怕的事。
起初,秦冬霖只当身边没了个小尾巴,一日两日不觉得有什么,他素来对自己严格,流岐山的事多,修炼也不能落下,他奔波在书房和密室中,一刻都没有闲暇,可时间长了之后,他便后知后觉的开始下意识去回想、怀念一些什么。
这样日夜不分的日子倥偬而过,一眨眼便是数年。
有一次,临安阁的符玉斋开了一场拍卖会,伍斐和他恰好路过,前者本身就是个喜欢看热闹的性格,加之也实在看不得秦冬霖越来越清冷无趣的生活,便拉着他入了临安城。
拍卖会后,他们拐入一条巷子,在自己还没意识到的时候,脚步已经停在了一家酒楼前。
酒楼不大,分为三层,看起来有些陈旧,看胜在干净整洁,牌匾旁挂着两串胖嘟嘟的红灯笼,看着倒有些喜庆。
伍斐忍不住啧了一声,将展开的扇子合上,啪的一下打在虎口处,挑眉道:“怎么着,来都来了,进去坐坐?”
秦冬霖凝着眉,浑身上下都透露出一种明显至极的抗拒与不喜,可鬼使神差的,那声已经到了嗓子眼的“不必”没有说出口。
勤快的店小二肩上搭着一块汗巾,热情地招呼他们入了二楼的雅间。
坐在熟悉的位置,扭头,窗外是熟悉的茶楼和街道,叫卖声不绝于耳,秦冬霖和伍斐彼此对视,又很快错开视线,只觉恍若隔世。
伍斐从空间戒里取出一坛酒,馥郁的醇香很快散发出来,他笑着点了点酒坛,问:“来,今日我大方一回,请你痛痛快快饮一场。”
秦冬霖这个人,拥有极其可怕的自律和自控能力,他并不酗酒,就算是有要饮酒的时候,也会适可而止,及时喊停。
可那一日午后,他纵着自己喝了一盏又一盏。
烈酒入喉,有些平日刻意压抑、回避的东西,便像是钻到了空子一样,见缝插针地往脑海里钻。
对面的伍斐已经成了一滩软泥,眼神勉强还能保持一二分的清醒,酒过三巡,他大着舌头问:“把宋昀诃叫出来?”
他们四个一起长大,但宋湫十那件事之后,几人几乎没有再碰过面。
秦冬霖又灌了一口烈酒下去,像是根本没有听到伍斐的话。
宋昀诃到的时候,雅间里已经是满室酒气,伍斐彻底趴在了桌面上,手指颤颤巍巍,连酒盏都拿不稳了。
宋昀诃朝着雅间里唯一一个还清醒的人颔首,点了点烂醉如泥只会傻笑的伍斐,笑问:“他这是喝了多少?”
秦冬霖慢悠悠转着手里小巧的酒盏,掀了掀眼皮,瘦削的指节在身侧空了大半的酒坛上敲了一下,意思不言而喻。
他们都还是老样子,模样没变,性格也没变,每一个在外都是混得风生水起,有头有脸的人物,可有些东西,就是明显不一样了,就像砸碎的精美瓷瓶,就算令最手巧的师傅回炉重造,也没有从前的韵味了。
都说破镜重圆,冰释前嫌,轻轻巧巧八个字,真要做起来,却难于登天。
这一次,一向清冷自律的秦冬霖醉了,一向深知分寸的宋昀诃也醉了。
脑袋混沌了之后,有些平日里藏得死死的,绝不肯让旁人知道的话,就克制不住一样,一句一句接着往外蹦。
伍斐开了个头,他一巴掌拍到桌面上,醉醺醺地嚷着:“就应该多聚,你们两个、两个都推三阻四的,有什么意思!”
宋昀诃笑,可笑到一半,便维持不住了一样似的,嘴角翘起的弧度慢慢落下来。
这几年,时时刻刻维持着笑容,太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