骰子

养心殿,萧则坐在书案旁,面前叠着一堆奏折,提着朱砂笔的手起起落落。旁边的德喜规规矩矩地为他研墨。

提着朱砂笔的手一顿,萧则忽地掀开眼皮:“承恩殿那儿最近有什么动向?”

德喜瞧了他一眼,心知肚明地笑了笑:“回陛下,苏美人近些日子一直在承恩殿待着,素日里也见她去哪儿,不过……”

萧则捏着笔杆的手指一紧,不悦地道:“朕有问她么?”

多事。

德喜但笑不语,这位年轻的陛下可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从前些日子开始,就时常一个人坐着,手里拿着一个丑丑的香囊。定然是姑娘家送的,那香囊又缝得那么丑,一看就是出自那位不拘小节的苏美人之手。

他们陛下对男女之事知晓得晚,怕是自个儿都没有注意到他对那苏美人多在意。

萧则将一份奏折放到一旁,薄唇微抿,片刻后还是不紧不慢地道:“把话说完。”

德喜脸上的笑更深了,他忙回道:“苏美人这人着实有趣儿得紧,竟是让她在几个姑娘堆里支了个推牌九的场子,日日拉着另外几位姑娘一道凑桌子,好像还赢了不少钱。”

萧则哑然,片刻后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在宫里推牌九,也只有她能做得出来。而且那几个姑娘都是他母后选来送给他的,她倒好,想着去赚人家的银子。

他没再说什么,不紧不慢地用朱砂笔在奏折上勾画着。旁边的德喜眼珠一转,俯身问道:“陛下,今晚可要叫苏美人过来侍寝?”

萧则头也不抬地道:“现在就去。”

德喜挑了挑眉,倒是没想到萧则这么急,他嘿嘿一笑:“那奴才这就去请苏美人。”

萧则半敛着眼皮,一手挽着黑色的袖袍,似笑非笑:“不是请,是将她捉来。”

德喜一愣,没明白他这么说的意思。

萧眯了眯眼:“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聚众赌钱,好大的胆子。”

德喜没敢说话,鞋底动了动,讪笑两声,道了声是,便退出去了。

而承恩殿,洛明蓁卧房里。

银丝炭烧得正旺,银杏和几个别家的丫鬟堆在窗台下绣花。内门里时不时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帘子上几道人影映在一起。

洛明蓁坐在进门口,司元元、孙蕴、荀念儿依次坐在她对面,几个人围在大圆桌旁,手边摆了一摞的牌九。瓜子皮摆成了小山堆一般,洛明蓁一面摸着牌,一面吃着蜜饯。

“哈哈,我又赢了!”

洛明蓁拍了拍桌子,看着自己的牌,笑得合不拢嘴,连忙将手往前一伸,瞧着周遭的几个人:“不好意思,承让了,承让了。”

孙蕴和荀念儿倒是没什么,温柔地笑了笑,便将银子递到了她面前。司元元却拧了拧眉头,瞪着洛明蓁:“把把都是你赢,你出老千啊?”

洛明蓁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一面收着银子,一面不甘示弱地回瞪着她:“你自己手气臭,还赖我头上?早跟你说,你那位置背阴,风水不行,你自己不听。”

司元元双手环胸,不高兴地轻哼了一声:“那本姑娘要和你换。”

洛明蓁转了转手里的牌,不屑地瞧了她一眼:“就我今儿这手气,坐哪儿都一样赢。”她嗤笑了一声,“得得得,跟你换,免得你输了不服气。”

她正要站起来,门口传来咚咚的敲门声,她顿了顿,银杏起身去开门,还没等她看清楚。几个小火者直接冲过来,一左一右将她架起来往外拖。

她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给弄昏了头,挣扎着喊道:“诶,你们这是作甚?我干什么了?放开我!”

屋里的几个姑娘也愣住了,司元元率先反应过来,脸色一冷,抬脚踹开凳子,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过去,单手掐腰吆喝:“你们凭什么平白无故地抓她?”

洛明蓁拼命点了点头:“就是,就是!”

德喜从旁边走过来,赔笑道:“姑娘莫气,这是陛下的旨意。”

莫说是司元元,连洛明蓁都愣住了,下意识地脱口而出:“陛下他抓我做什么?”

德喜客套地一笑:“陛下说了,苏美人聚众赌钱,这是有违宫规的,所以要拿您过去问罪。”

洛明蓁睁大了眼,不满地道:“哪条宫规说了不准推牌九?而且哪里聚众了,这大冷天的,我们几个无聊,凑一起玩两把也不行?”

德喜只眯眼笑着:“美人,咱家也只是奉命办事,这事儿您还是跟陛下说去吧。”他对着那几个小火者抬了抬手,“带走。”

说罢,他带头往外走,洛明蓁也被压着出去。司元元她们有心要救她,可到底是圣意,也实在不敢违抗。孙蕴小脸一白,握着荀念儿的手,急得都快哭了:“荀姐姐,司姐姐,怎么办啊,明蓁姐姐不会有事吧?”

荀念儿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像是想到了什么,轻声道:“我想,应该没什么事。”

一旁的司元元瞧了她一眼:“你怎么知道?”

荀念儿笑了笑:“若是陛下真的要拿明蓁问罪,肯定是让侍卫来拿人,又怎么会只派几个小火者来?而且以陛下的性子,真是生气了,也不会特意让德喜公公来带她过去问话。我想,应当不会有什么大事情。”

谁人不知,他们这位陛下脾气最是残暴,若是真惹了他不悦,早就推出去杀了。

司元元和孙蕴想了想,好像有些道理,她们也没再说什么,不过面上还是有些担忧,瞧了瞧窗户外。

外头的雪下得很大,洛明蓁被一路生拉硬拽带到了养心殿,心里又急又气。气那个暴君多管闲事,又急自己这回小命难保。

她那突然冒出来的亲哥哥十三自从前几天开始就一直没有来找她,她也耐着性子等他安排好。待在承恩殿无聊,又看到有人在玩牌九,她也就买了一副,死磨硬泡拉着司元元她们几个和她一起。原想着一来打发时间,二来赢几个钱出去了好活命。

谁知道为了那么点银子,暴君竟然还要抓她去问罪,她这又是倒了哪门子的霉运?

她还在心里哀嚎着,几个小火者就已经架着她进了养心殿,将她放下后便转身出去。

她揉了揉有些酸疼胳膊,偷偷抬眼瞧着前面的珠帘,依稀可以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

她几乎可以肯定,萧则在里面。

她低下头,底气不足地喊了一声:“陛下。”

珠帘内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进来。”

洛明蓁闭了闭眼,迟疑了片刻,视死如归地撩开珠帘,走了进去。珠子碰撞在一起,发出闷闷的响声。

萧则还在批阅奏折,只不过面前只有寥寥几本。他今日穿着宽大的黑色常服,墨发尽数挽在白玉冠内,绣着五爪金龙的袖袍卷了边,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臂。鸦羽似的眼睫低垂,专注地看着面前的奏折,提着朱砂笔的手指不时起落。

他不说话,她也不敢找死,只得站在一旁,低着头数自己腰带上的花纹。

“推牌九很好玩么?”

不冷不淡的声音响起,洛明蓁下意识地“啊”了一声,抬起头看到萧则压低的眉尾后,立马挺直身子,摇了摇头:“不好玩,一点都不好玩,赌钱有害身心,是最最要不得的东西。”

萧则轻笑了一声,她明显听到了嘲讽。

他提了提笔:“知错?”

洛明蓁又使劲儿点了点头:“妾身错了,大错特错,以后再也不敢了。”

“朕倒是没看出来,你有悔改的样子。”萧则始终勾着嘲讽的笑,也不正眼瞧她。

洛明蓁喉头微动,眼珠骨碌转了几转。眉眼挑起,立马厚着脸皮往他那儿挪过去,小心地半跪在团蒲上,看着他赔笑:“陛下,妾身真的知错了,再也不敢了,我们也没有赌什么钱,就是闲着没事,玩了几把,真的不是有意的。”

萧则却是不为所动,任她说干了嘴皮子,他也只专心批阅着奏折。

洛明蓁舔了舔有些干的唇角,见着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心里也有些窝火。也就玩几把牌九,至于么?非要把她给拎到这儿来听她认错。

这也算了,可她好话都说尽了,他也没个反应,好歹是罚是放,也给个准话吧,把她晾在这儿,她自己都快被自己给吓死了。

洛明蓁不敢说话,屋里安静了下来,只有朱砂笔落在纸上沙沙的声音。萧则始终看着奏折,从她的角度,只能瞧见他的侧脸。

可惜他戴了一个遮住大半脸的面具,除了那双冷死人的眼睛,就只能瞧见俊挺的鼻梁和微抿的薄唇,连他是高兴还是生气都瞧不清。

她低着头,乖乖等他批阅完奏折罚她,跪了太久,她没忍住伸手揉了揉膝盖。

旁边的萧则斜了她一眼,半搭的眼皮遮住了眸光,他将最后一本奏折批阅完,侧过身子看着洛明蓁,缓缓向她抬起了手。

洛明蓁还在揉着自己的膝盖,冷不丁看到萧则向她脖子伸过来的手,还以为他是掐她,吓得立马磕头认错:“陛下,我真的知错了,我以后再也不赌钱了!”

萧则的手扑了个空,看着趴在他面前的洛明蓁,有些不悦地抿了抿唇。

竟然还是这么怕他。

洛明蓁低着头,没有听到萧则的回话,又不敢轻举妄动,脖子忽地一紧,衣襟被人提着往上拽。她立马跟着抬起头,睁大了眼看着面前的萧则。活像一只被人拎住了后颈皮的猫。

他冷冷地道:“谁让你给朕磕头的?”

洛明蓁不明所以地看着他,萧则也懒得同她计较这些,放开了她,缓缓往旁边靠着,单手撑着侧脸,神色恹恹地瞧着她:“除了牌九,还会玩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