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节

诱宦 再枯荣 3094 字 3个月前

“可流放西南,路上几多艰险……”

“没艰险那还叫流放吗?难不成叫他享福去的?”云禾硬生生截断她的话,倒拂一把云髻,“没什么别的事情我先走了,屋里还有事,恕不奉陪。”

那蒋长薇按下自尊做了一番无用功后,火气倒拔上来,随之猛地站起身,“既然二位如此铁石心肠,我就不叨扰了。不过山高水长,今日得势,明日未必还能笑得出来,我且等着看二位往后有没有事儿求到我头上来。”

言讫重又端起架子,冷眼而去,芷秋目送其倩影渐渐弥散在厅外的花红柳绿中,转过眼来轻嗔云禾,“怎么将话说得那样难听?沈从之虽判了流放,可他父亲还是内阁首辅,就算被削了权,要为难你们方大人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情,何苦得罪她?”

云禾好笑起来,慢悠悠抿了口茶,“姐姐以为我说好听了她就不会记仇了?跟她一个屋檐下处了那些日子,我比你知道她些。她今日放下身段来求我们两个乐户出身的人,本来就是打脸面的事情,不论我们答不答应,这个仇她也记下了。”

芷秋稍思片刻,略微点点头,打起扇来,“也是,任义岂有常,肝胆反为贼2,倒是你这样直来直去的自在些。”

须臾,二女怅怏着相视一笑,轻轻慨叹中,将这浮浮沉沉的官场命途吹散,迎接她们的,是无凭无定却又无阻的未来。

未来兜兜转转终于到了眼跟前,比及玉簟微凉,藕香十里店。满府里清荷盛艳,百花怒放,像是拼死要在秋高气爽中开出最后的繁华。

因次日启程,芷秋差陆前远来吩咐打点一番,备了两辆车装点行礼,另备三辆使人坐,又几番叮嘱府邸里的事宜,见陆前远一一记下后适才放心。

这里前脚走,后脚就见陆瞻进门来,瞧芷秋眉心微扣着在想什么,便面带温和笑意坐到她身边去,“我都见着下人正在装点东西了,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愁得这样儿?”

芷秋肩膀将他轻轻一撞,嗔了一眼,“别打岔,我正在想有没有落下什么……对了,除了阿则,你宫里头还调了谁往织造局赴任?”

“除了阿则,就是几个监理太监,还有夏大壮。”

“夏大壮是谁?”

见桃良捧茶上来,陆瞻挪到对案吃茶,“就是你们叫的‘小夏花’,他年纪小性子弱,没什么大才,也没什么城府,在宫里是混不出什么名堂了,反倒叫人整得丢了性命。我一道带着往苏州去,在织造局了看管看管库房,在家操持操持家务,跟着我,终归是能平安。”

倏忽间桃良捂嘴乐起来,“夏大壮……哈哈哈哈……原来他真名是叫这个,怪道我在苏州时问他,他抵死不说。”

芷秋见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连连嗔怪,“死丫头,你都要笑死在这里了,还不快快进屋打点衣裳去?”

说着捉裙挪到陆瞻身边来,黏黏糊糊地偎在他怀里,“今天不是你值夜,怎的又回来了?”

“明日离京,皇上特放我回来打点东西,谁知我回来,你倒是将万事都办妥帖了。”他将胳膊一抬,环住她的肩调侃,“贤妻如此,叫我乐得自在起来,早晓得,我当初该早些娶你。”

芷秋翻个白眼,执扇往他胸膛一拍,“是谁当初推三阻四的?要不是我英明,你如今哪里哭去?”

陆瞻垂眸将她睇住,趁着不注意,照着朱唇亲了一口,像偷了蜜似的笑,“多谢奶奶坚贞不二,否则今日的陆瞻哪有美人在怀?只怕已经见阎王去了。”

说到此节,芷秋像是忆起什么事来,心满意足地蹭在他紧窝,“你好像许久都没犯过病症了,回京路上时,我还总担心那些手段会激出你的病来,不曾想竟然熬到京里。”

“可不是?”陆瞻遥想那些支离破碎的记忆,恍如隔世,“是很久都没犯了,大约,是因为你在我身边的缘故,看来你当日执意要跟着,倒是救了我一命。”

芷秋抬起脑袋,两手捧着他的脑袋摇一摇,“不用谢。”

“我还没说谢呢。”

她得意地挑眉,“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陆瞻趁势将她摁倒在榻上,近近地注视她,“那你知不知道我想做什么?”

晚霞与余晖沉在窗畔,芷秋盯着他的眼,里面是一汪温柔的甘泉,以及一个极度富裕的自己。富有一整颗心、满满一大筐爱,还有占据她所爱之人的往后余生,她业已是天底下最富有的人了。

可她还想再贪心一点,希望金灿灿的余晖洒进来、软绵绵的紫霞倒下来、希望眼前这个男人还能再快乐一些……

秋风起,拂晓刚至,远山翠微隐隐叠嶂,螭吻绿瓦上还悬着一抹月牙,愁照着别院垂杨,飞花漫天。长吁短嗟间,柳絮飘零,离别在即。

幽蓝半昧的天色底下,灯笼照影,被风吹得飘忽无定,恍若一段聚散茫茫。

陆府门前群英相聚,或是来送方文濡辞行的同科,或是来辞陆瞻的内臣,又或是来与芷秋云禾道别的官眷。因陆瞻刻意隐瞒了出发时辰,人倒不多,只是平日里有些交情的人家。

男人们豪情契阔,女人们轻诉离愁,芷秋穿着海天霞对襟衫,酡颜月华裙,臂挽朱红披帛,两手与梅二奶奶相牵,“奶奶好生保重,等过三年我回了京,还要去找奶奶品香吃茶呢。奶奶若是得空,只管往苏州去,我家虽粗陋,空屋子倒是多的。”

三女身边簇拥着挑灯的丫头,一场热热闹闹的景象。梅二奶奶穿着白绫袄,也将云禾的手牵起来,“我说晚些去,你们偏要急,急什么呢?苏州还能跑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