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钱想办法啊，”时阔亭和他一样，“你跟我吵吵什么！”</p>

宝绽在他们的争吵声低下头，想起前两天摆在面前的那两万块钱，他非常后悔，戏里说“一分钱难倒英雄汉”，他不是英雄，哪来的脸不要人家的钱。</p>

掏出手机，想着应该还能找着梁叔的号码，唰的一下，头上的灯灭了。</p>

“哎？”应笑侬甩着湿淋淋的裤裙，去走廊上开大灯，啪啪摁了好几遍也没亮，“怎么回事？”</p>

“……操，”时阔亭反应过来，“断电了。”</p>

所有人都看着他。</p>

“上个月没交电费，”时阔亭懊恼，“实在挪不出钱。”</p>

应笑侬火了：“你再没钱，电费得交啊！”</p>

“你冲我吼什么，”时阔亭扯着脖子，“有本事你管钱！”</p>

“如意洲又不是我家的，我管什么钱！”</p>

“那你就少吱声！”</p>

“我说你个……”</p>

“好了！”宝绽吼了一嗓子，抬起头，目光从每一张脸上扫过，“都别吵了，”轻轻的，他说了三个字，“散了吧。”</p>

散了吧，戏班子是不能说这三个字的，过去演《白蛇传》，许仙的那把伞从不许在后台张开，就是因为“伞”和“散”谐音。</p>

大伙愣愣的，互相看着，宁愿把他这句话理解成“都给我滚远点”。宝绽握住左手上那只银镯子，他妈留给他的唯一东西，此时此刻变得千金重，重得他抬不起腕子，甚至要一头栽倒。</p>

邝爷给应笑侬和时阔亭递眼风，让他们先走。</p>

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在停水停电的筒子楼里怯声问：“宝处，刚才那句‘散了吧’，你不是那个意思吧？”</p>

宝绽没吱声。</p>

他是那个意思，至少在刚刚那一刹那，他真的想如意洲散了，散了，就一了百了，解脱了。</p>

老爷子伛偻着背，枯瘦的手指握住他的手掌：“宝儿啊，你想散……就散吧。”</p>

从别人嘴里听到那个字，宝绽蓦然心惊。</p>

“你挺了十年，对得起老时，对得起如意洲，对得起你自己了。”</p>

宝绽仿佛一下子变回了十年前那个没了家的学生，委屈得想哭，但他忍着，再难再苦，不能叫老人家伤心。</p>

“你倔，我知道，”邝爷笑了，露出两道掉了齿的牙缝，“老时走了，你接班，就因为没正式拜师，你怕别人挑我们如意洲没规矩，说什么也不让大伙叫你班主，而叫‘宝处’，那是票友下海的称呼啊，你委屈自己了！”</p>

宝绽哽咽：“邝爷，我……”</p>

“你为如意洲做的够多了，”邝爷打断他，虽是个老人，但语气铿锵，“不是你散了如意洲，是老天爷、是那些不看戏的人、是这个时代。”</p>

宝绽咬着牙，眼泪没出来，默默往心里流。</p>

“你这个性子，”邝爷心疼地拍他的手背，“我怕你这么挺下去，不是把自己卖了，就是把自己逼死了！”</p>

宝绽低下头。</p>

“别着急，好好想想，真要散，我老家伙替你做这个主！”邝爷松开手，“记着，到什么时候，活人不能被一块旧牌匾压死。”</p>

说完，他沿着黑黢黢的长走廊，蹒跚着走了。宝绽望着那个瘦小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他没有爸，妈也跑了，但他有“爷爷”，有“哥”，有关心他的朋友，有无声帮助他的邻居，他这辈子够了。</p>

拿笤帚把二楼的水收拾干净，摸黑整理好屋里的戏本，他坐车去翡翠太阳上班。心里装着事，不小心给客人上错了酒，被领班好一顿骂，幸好没扣他钱，凌晨三点下班，他站在灯火辉煌的街头，茫然四顾，这么大的城市，竟没有如意洲的立锥之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