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了好一会儿，应笑侬深吸一口气：“走了，掭头。”</p>

手被松开，上头凉凉的一层汗，宝绽跟着起身，场上的灯全关了，只有应急通道荧荧的一点绿光，应笑侬的背影绰约，在朦胧的黑婀娜摇曳，红粉英雄被斩落马下，穆桂英铩羽而归。</p>

后台没有人，卸完妆都走了，宝绽这才明白他们在外头坐那一会儿是为什么，应笑侬的傲气没有变，只是藏到了骨头里。</p>

他还是坐角落那个位置，一颗一颗往下摘头面，正摘顶花的时候，走廊上有人说话：</p>

“张姐，今儿的穆桂英是真好。”</p>

应笑侬摘花的手一顿，宝绽看向镜，他一双桃叶眼水汪汪的，像是忍着泪。</p>

“可惜是个男旦，没要。”有水桶落地的声音，应该是剧院扫地的阿姨。</p>

“男旦怎么了，四大名旦还是男的呢。”</p>

“时代不一样了，现在不兴这个。”</p>

“那个女老生呢，怎么要了？”</p>

“女的和男的两回事，女扮男装看着新鲜，男扮女装就有点……”阿姨低了声儿，“伤风败俗。”</p>

应笑侬攥着顶花的手啪地拍在桌上，宝绽赶紧过来，拽着他面向自己。</p>

应笑侬全身都在颤，睫毛、嘴唇、没摘掉的头面，眼泪在眼圈里转，强忍着不掉下来。</p>

“没关系，”宝绽握着他的肩膀，“这回不行，还有下回。”</p>

应笑侬摇头：“没有下回了。”</p>

宝绽蹙眉。</p>

“国剧院、演艺心、市艺术团，”应笑侬惨淡地说，“没一个地方要我……”</p>

这里是最后一家，宝绽的心一下子揪紧。</p>

不知道是谁抱的谁，他们搂在一起，应笑侬的泪终于落下来，渗进宝绽脖子里，油彩蹭脏了衣服，雪白的水袖长长拖在地上。</p>

宝绽捋着他的背，龚奶奶说的不对，应笑侬唱戏，绝不只是图个乐儿。</p>

“还有一家。”他说。</p>

应笑侬抬起头，脸上湿淋淋的，傲气让现实打得粉碎。</p>

“是一家私人剧团，”宝绽郑重地说，“叫如意洲，有一百多年历史，当家的叫宝绽，对应笑侬扫席以待。”</p>

应笑侬愣在那儿，睁圆了眼睛。</p>

“你去吗？”宝绽问。</p>

隔了许久，又仿佛只有一刹，应笑侬说：“去。”</p>

如意洲就这么得着了一个千金难求的大青衣。</p>

应笑侬收回小指，放开宝绽的银镯子：“七年前，你在市京剧团帮我梳了一次头，谁想到一直梳到今天。”</p>

“可不是，”宝绽抱怨，“哪个当家的成天给演员梳头，等如意洲挺过去，赚钱了，我给你雇两个梳头师傅，轮流伺候你。”</p>

他们都知道，如意洲没有那一天了，但谁也没说破。</p>

“你看咱们团，要老生有老生，要花脸有花脸，一个青衣一个刀马旦，什么都不缺，配置没问题，就是差钱。”</p>

宝绽点点头，应笑侬拉住他：“钱，我去想办法，团里，老时照应，你，什么也别想，给我把身体养好，听见没？”</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