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绽没管他这些小脾气，接来一盆水，把白芨皮放进去，一把一把地抓：“唱哪出？”</p>
应笑侬抿着口脂，拿下巴颏给他指了指旁边的椅子，上头搭着一件团花紫帔，还有一个黄布包的“帅印”，是那出《穆桂英挂帅》，要梳大头。</p>
“我给你来。”说着，宝绽把人头发铺在桌上，拿抓出了沫儿的白芨水往上涂，等头发缕粘手了，就开始贴片子。</p>
梳大头要“小弯大柳”，宝绽给应笑侬系上包头布，从间往两边，一片一片贴出个桃腮粉面，再系上线尾子，一个长发及踝的女娇娘就成了。</p>
应笑侬露出了笑模样，风华绝代的，从镜看着宝绽：“你行啊。”</p>
宝绽给他捋发尾：“是你底子好。”</p>
接着插宝石簪、插水钻、插蝴蝶压鬓簪，然后在脑后插上后三条，两边插耳挖子，头上戴蝴蝶顶花，穆桂英没有偏凤，两鬓都插花骨朵，应笑侬扭个身儿，顶着一头斑斓珠翠，缓缓站起来。</p>
“哟！”门口有人来了一嗓子，嘶哑粗粝，“我的美人儿！”</p>
宝绽看过去，是个铜锤花脸，勾着老脸，戴侯帽，挂白髯口，一身大紫的行龙蟒，是《二进宫》的徐延昭。</p>
应笑侬袅袅婷婷去穿帔，回了他句：“滚。”</p>
“哎你说你这嘴，”那花脸走过来，见应笑侬是唱穆桂英，来劲儿了，“嘿，咱俩一对儿紫，般配！”</p>
应笑侬一偏头，把线尾子甩到宝绽手里，边穿戏服边介绍：“这黑头（1）是戏曲学院的张雷……”</p>
没等他说完，就听远远的一声喊：“张雷，哪儿呢！”</p>
声音是女的，片刻后进来的却是个老生，穿白蟒，戴纱帽，挂白三髯口，怀里抱着个笏板，是《二进宫》的杨侍郎。</p>
她穿上厚底儿还比张雷差一块儿，但扮相俊，扫一眼应笑侬和宝绽，眼里的轻蔑不言而喻：“马上就到咱俩了，你瞎溜达什么！”</p>
“看把你紧张的，”张雷跟她往外走，“咱们这届就属你最出彩儿，谁上不去也不能把你刷下去，你放心吧……”</p>
他们往前台去了，宝绽看向应笑侬。</p>
“人家是专业院校出身，”应笑侬抖了抖水袖，端起大青衣的范儿，“瞧不起我这种野路子。”</p>
宝绽读的是师范，也不是专业戏校毕业，但他在时老爷子那儿挨过的打流过的汗，绝不比专业院校少，他抿起唇，心里起了一股劲儿。</p>
（1）黑头：铜锤花脸的别称，也叫唱工花脸、大花脸。</p>
第8章</p>
应笑侬是倒数第二个上场的，宝绽在观众席上看他，模样身段万里挑一，嗓子比那天在龚奶奶家还透亮，唱完那句“抱帅印到校场指挥三军”，他收起水袖施施下场，光彩在场上久久不散。</p>
结果是当场公布的，一共25个人18组，取头七名，这七名按顺序依次公布，没念到名字就是落选了。</p>
不出所料，张雷和给他搭戏的女老生并列一二名，应笑侬没掭头，跟宝绽坐在一起，抿着嘴角很紧张。</p>
第三名不是他，第四名还不是，宝绽侧身抓了抓他的手，轻声说：“放心，我在台下看着呢，你出类拔萃。”</p>
应笑侬什么都没说，只是用力回握住他。</p>
接下去，第五名不是，第六名也不是，宝绽觉出不对劲了，凭应笑侬的本事，绝不至于落个垫底，可第七名出来，他居然落选了。</p>
“哎？”宝绽腾地从座位上起来，要去找考官理论，手却被牢牢抓着。</p>
“松开，我去问问！”</p>
“有什么可问的，”应笑侬苦笑，“不行就是不行。”</p>
“你怎么不行了，”宝绽冲前头嚷嚷，“你比他们都强！”</p>
考官们听见，纷纷收拾东西离场，考生们或得意或沮丧，也三三两两散去，整个小剧场瞬间空了，只剩下他们两个在昏暗的观众席上，紧紧握着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