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5章 圣人之地

李谕坐下后说:“谢衍圣公。”

衍圣公孔令贻仔细打量了打量李谕,说:“尊下已贵为帝师,为何却穿戴这种奇装异服?”

李谕说:“并非奇装异服,衣服只是身外之物。我并非只穿洋服,大部分时间也会穿传统服饰。”

李谕本来的确是想穿传统服装的,但小德张的祥义号做个衣服真是太慢,除了贡品绸缎,其他料子都要从苏州进,到现在还没做好。

孔令贻又指了指他的头发:“这又作何解?”

李谕微微一笑,并没有正面回答,而是侧头看了眼大成殿。

孔令贻旋即明白了李谕的意思:孔子也没有辫子啊。

这件事如果深究的话,两边都不占理了,剪发的不对,不剪发的貌似也不对,于是孔令贻只好跳过这个话题。

李谕乐得如此,尽可能削减对方的弹药。

但孔令贻身后的一人却发话了:“此情此景,实让我想到夫子当年所说之礼崩乐坏。当今之世,何尝不是一次正在进行中的礼崩乐坏哪!”

孔令贻给李谕介绍:“这位是复圣颜子奉祀官,七十六代孙颜景育。”

颜回是孔子的大徒弟,地位就像基督教里的圣彼得,所以颜回被称作了复圣。

李谕说:“您的意思就是春秋之后已然是礼崩乐坏,那么长达两千多年的历史一直在这种情况中度过吗?”

颜景育说:“自然不是。”

李谕说:“既然你也说不是,那么就说明礼崩乐坏也并非完全就是一件坏事,旧的事物消亡后,才会有新的事物诞生。延续两千多年的礼岂不比春秋之前只有不到一千年的礼更好?在这之后新建立起来的又为什么一定差?赵武灵王当年也是奇装异服,又怎么能说不对?说不定那时候各位也会像我一样奇装异服。”

颜景育有点愕然:“这……”

李谕又说:“我还听闻老子曾说,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辩证地看,不就是否极泰来?”

东西两庑的人又开始窃窃私语:

“他说的似乎有点道理。”

“什么道理,明明是歪理!”

孔令贻问道:“夫子是至圣先师,如今我们怎么能放弃千年之传统?”

李谕叹道:“哪有放弃一说!为什么都认为新学与旧学一定势不两立?只需要在学堂之中加入西学便可,传统不丢的同时又懂了新学,岂不美哉?”

孔令贻说:“朝廷之意,必然是废除科举,恐怕今后国人便不学也不懂经学,这将是衰亡之相。”

李谕说:“衍圣公不要通过把事情往坏处想,以及这样一种想象中的坏情景来阻止大家学习西学。”

颜景育说:“衍圣公所设想之境况正是不久将要到来的境况,今后一旦科举停摆,世人不通五经六艺,何谈国家兴盛?”

李谕说:“此言差矣,这次来的路上,我也看了看一些古籍,其中很多观点让我感慨先贤已经有了大智慧,但现在为什么却忘记?《道德经》中就说,知不知,上;不知知,病。夫唯病病,是以不病。圣人不病,以其病病,是以不病。”

这句话意思是说,知道自己无知的人才是真正智慧的人,不知道自己无知却自信满满的人其实是傲慢而愚蠢的。只有认识到自己的愚蠢,才开始变得聪明起来。圣人之所以能摆脱蒙昧状态,就是因为他们先承认自己无知。

衍圣公他们当然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但是有点生气:“帝师的意思是说我们傲慢又蠢笨了?”

李谕摇摇头:“我并没有这么说,我只是单纯想到了这样一句先贤的警世箴言而已。毕竟圣人都会先承认自己无知,类似说法哪怕是西方最尊崇的几位大贤也曾说过,就比如苏格拉底说,我唯一知道的,就是我一无所知。圣人尚且如此,而现在如果只是抱残守缺,不通西学,只得挨打,岂不就是一种无知?”

孔令贻说:“莫非不懂西学就是无知,西学中才有至圣道理?”

李谕说:“我再次强调一下,西学,不管是科学还是政法,都不是西方独有,而是大自然以及社会发展所蕴含的本质,不为人之意志转变,谁都可以发现,只不过我们慢了好多步。西方称呼的真理,可以理解为就是我们所称的道,道法自然,自然可不是西方的。”

双方也算是都很默契,一边不提具体科学,另一边不提经学理论,否则真说不通。

颜景育又问道:“但现在的情况表明西学就是洋人所有,钻研西学势必会让人渐渐丧失本性,就像你现在的样貌,丝毫没有国人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