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自重

情绪极淡,意味难明。

狠戾、疯魔这样的词同他本人实在很难挂钩。

大多时候,他白衣束冠,风骨温质如玉,同她之间,进退有度,始终隔着礼数二字。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

君子风骨,不外如是。

配得上他昔日谢氏六郎的雅名。

哪怕是杀人的时候,情绪也不曾有甚么波动。

她恹恹垂了眼,脸往外氅里埋得更深,嗅到一股淡淡的檀香味道,叫她微觉困倦,没应声了。

谢满衣哼笑一声。

“这衣服,”他眼睑很轻地抬动,淡然睨她,漫不经心地道,“是我的。”

越青雨抬眸,“哦。我知道的。”

说罢将他那件玄黑鹤氅往上一提,便遮住了她大半张脸,露出的漆黑瞳仁湿漉漉的,很真诚地说

了一句“很暖和。”

“谢谢。”

“”

之后,便是一路无声。

他们默契的,都没有提及,水下的那个吻。

等到蔡府外,薄雾消散,细雪方歇,却迎来了一场大雪。

合璧守在门口,见有马车过来,快行几步递过一件干净的天青色斗篷。

越青雨接过,将谢满衣的鹤氅还给了他,低低道“你穿上罢。”

“外面很冷。”

谢满衣颔首轻应。

他应了声,却并没穿上。

谢满衣慢悠悠地在她后面下了马车,淡淡睇她。

斗篷兜帽迎下,仅露出一张白如薄纸的面,掩在兜帽之中,风雪飞簌,斜飞至女郎眼睫上,令她很轻地抖动了下睫羽。

“回去叫人煮了驱寒汤喝下。

”他淡声交代。

是。”她垂着眸,顿了顿,道,“你的伤”

“无碍。”谢满衣清楚她想说什么,出声打断她,不以为意地瞥过她,抬眼望了下天色,神情疏淡,“临近年关,不宜在新都停留,明日便启程回涿郡。”

他就这样万分随意地下了指令。

“明日就回”越青雨错愕。

“怎么。”他的声线很淡薄,视线轻飘飘地又落回她身上,停在她湿润的眼睫上,“还有未尽之事”

“没有。”她摇头,只是觉得他受了肩伤,不像能立刻赶路的样子。

“那今天好好休息。”青年轻声一笑。

越青雨抬头看他,没有外氅的加饰,加之衣袍半湿,肩宽腰细,隐约可见喷薄而出的肌肉。

原来他并不清瘦,也很高大,她需要仰着头看他。

他眉眼间颇怠倦,唇色异常白,身上萦绕着血气,不过黑袍加身,却看不出来什么。

越青雨想了想,还是轻声道,“不冷么”

女郎的视线落在他拎着的外氅上,欲言又止。

“尚可。”谢满衣轻描淡写地撩眉,音色温和,立于纷纷的雪间,星星点点落在黑袍之上。

他后背被冰砸出一片黏腻的血,不披外氅反而好受些。

谢满衣方才落水,寒症又起,不得已运了内力压制,此时肺腑都翻腾着,当真是不觉得冷。

谢定不忍,劝道“君侯,属下背您回去。”

“不必。”

谢满衣缓缓摇头,抬步而行,他一只手扶着木杖,另只臂弯上挂着那件鹤氅。

几人在雪中走得极慢,越青雨望他背影,步伐竟显蹒跚,脊梁挺拔,黑袍近乎粘连在上,她不免有些错愕。

她思及坠入河中时,清晰可闻的破冰声,而他将她揽于怀里,不曾叫她受到一点伤害。

那样高的山坡,他的后背一定受了伤。连腿都成了这样,摧折于风雪中,步子极重,身侧的谢定却不敢扶他,只亦步亦趋跟着。

他平素温和矜漠,一副皮囊形如谪仙,却自有不怒自威的气度融入骨血中,哪怕这种时候,底下的人都不敢造次。

越青雨这时才发现他伤的竟这样重,方才在车舆上还有闲情同她谈笑。

她抿抿唇,不吭不响地跟在他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