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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洛阳,裴宅。
此处府邸原是裴瑕之父裴茂当年任洛阳郡守的旧宅,后来裴茂病逝,王氏便带着五岁幼子回了闻喜老家,这宅子便由几名老仆打理着。每逢秋日,王氏会回来小住一两月,追忆亡夫与往昔岁月。
只是往年都是香车宝马从从容容地来,今年却是轻装简行急慌慌来逃灾。
载着二房三房那些姨娘庶女的车队甫一到达,二房柳姨娘就领着孙李两位侍卫,火急火燎赶到崔氏面。
待听到沈玉娇下落不明,崔氏险些从椅上摔跤,脸都白了“遇见流匪,惊马跑了你们这群蠢货,连接个人都接不来,府里养你们有什么用”
柳姨娘缩着肩膀站在一旁,唯唯诺诺道“娘子,妾身可是听了您的吩咐,老实在府里等了的。”
言下之意,这事怪不着她。
跪在地上的两位侍卫,俯首叩地“还请二夫人明鉴,林中突遇流匪,他们七八号人,卑职已竭力应战,然双拳实在难敌众手,娘子的马又惊跑了。卑职寻到天黑,也没寻到娘子身影,也不知她是逃出生天,还是”
孙侍卫嗓音透着悲恸“已落入流匪手中,生死不明。”
崔氏听得此言,再看孙侍卫带来的那件血衣,心下凉了大半截。
沈玉娇要是死了,反倒好了。
倘若没死,一个容貌昳丽的弱女子,落入流匪手中那还不如死了
柳姨娘见崔氏迟迟不语,心下惴惴,轻唤道“娘子,这事可要和大夫人禀报一声”
禀报,当然要禀报。
可该如何禀报
毕竟王氏离府前,可是将接人的差事交给她安排的。
就在崔氏心焦意乱时,门外婢子禀报“三娘子来了。”
崔氏正烦闷着,见裴彤一袭鲜亮的石榴裙晃到眼前,语气也有些不耐“你不在屋里待着,跑来这做什么秋熳,扶你家娘子回去,别在这儿裹乱。”
“母亲,您这是怎么了”裴彤软着嗓音,走到崔氏身边“谁招您不快了”
崔氏沉脸不语。
裴彤慢悠悠往下扫了眼,待看到孙侍卫手边放着的那件血衣,以及柳姨娘那副有苦难言的憋屈模样,眼底掠过一抹了然。
看来这桩差事,是办成了。
她尽量压下嘴角弧度,故作惊讶地叫出声“啊呀,这是出什么事了柳姨娘,你来说说。”
柳姨娘觑了崔氏一眼,见她并未阻拦,这才将事情经过又说了一遍。
裴彤满脸诧异,少倾,摇头叹气“没想到阿嫂竟遇到这种祸事,真是唉,时运不济。”
话音落下,察觉到崔氏落在脸上的打量目光,裴彤眼波轻闪,忙挽住崔氏的手“母亲,这样大的事,得赶紧和伯母禀报才是。”
崔氏拧着眉头“你伯母将此事嘱托给我,现下人没带回来,我哪有颜面去见她”
对王氏这位长房长嫂,崔氏是打心眼里敬畏,这会儿王氏交代的事没办成,她真是寻死的心都有。
裴彤却不以为意“这怎么能怪您您交代两房的车马等阿嫂,难道柳姨娘没等么府上难道没安排侍卫一早去接么谁也不知车辙会坏,路上又遇流匪要我说,时也命也,老天爷该她命中有此一劫,又怎能怪到旁人”
一旁的柳姨娘闻言,忙不迭附和“是是是,三娘子说得极是,要怪就那伙天煞的流匪,实在怪不到我们二房啊。”
崔氏抓着黄花梨木的交椅扶手,一张容长脸紧皱着,愈发显得严肃刻薄。
良久,她才叹道“这样大的事,瞒也瞒不住,还是早些告知夫人,看她有何对策罢。”
她扫过柳姨娘以及地上跪着的两位侍卫“你们跟着我一道去夫人院里,刚才与我交代的话,再事无巨细和夫人交代一遍”
“是”柳姨娘和两位侍卫战战兢兢应道。
崔氏提步朝外,见裴彤也跟上来,不禁蹙眉“这儿哪有你的事,回屋待着去。”
裴彤眼珠转了转,撒着娇上前“母亲,您就让我一块儿去吧,若是伯母要怪您,女儿也能帮您说两句好话嘛。”
崔氏迟疑片刻,终是抵不过裴彤撒娇卖痴,还是将人带上了。
二房一干人乌泱泱赶去正院时,王氏尚在午憩。
被嬷嬷唤醒时,她支着昏涨的额头,心头还萦着几分不虞。
待梳妆换衣,端坐堂前,听到崔氏等人将沈玉娇落难之事说了,那点混沌困意顿时烟消云散,只剩下满腔惊愕。
堂堂裴氏宗妇,路遇流匪,下落不明
“废物,你们这群吃干饭的废物”
上好的汝窑杯盏狠狠砸在团花地毯上,迸开的瓷片四分五裂,吓得屋内其他婢女和柳姨娘连忙跪下,齐齐呼道“夫人恕罪。”
到底是主持中馈多年的主母,王氏发起怒来,威严沉重,不容小觑。
崔氏也吓得膝盖发软,要不是裴彤扶着她,她怕是也忍不住跪下。强压下心头惧意,崔氏小声问道“阿嫂,现下
现下该怎么办”
王氏冷冷瞥了她一眼,并未言语,而是睇向地上那两个侍卫,尤其是孙侍卫“你,抬起头来。”
孙侍卫背脊发僵地抬起头“夫夫人”
王氏眯眸,凝了他片刻,忽而扭脸问身侧嬷嬷“前几日,从南月山回来复命的两人之中,可有他”
此话一出,孙侍卫面色发青,下意识往裴彤那边瞄了眼。
裴彤也屏住呼吸,面上极力维持着不动声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