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从小到大,林简不管是与谁相处,总是冷冷淡淡的样子,极少会对旁人表现出如此亲昵的姿态,所以当他蜷蹲在沈恪身边,拉着他的一根手指喊人的时候,沈恪着实愣了愣。

林简仰着头,黑亮的眼睛在暖黄的灯影下宛若琉璃,沈恪不说话,他便又轻轻晃了晃自己拉住的那根手指,口吻近乎于安慰和安抚之间,绵软轻缓“不要难过了啊。”

沈恪从躺椅上坐起来,片刻后忍不住笑了一声,用没被拉住的手揉了揉他的发顶,声中带笑“安慰我呢”

林简就很乖地点了点头,承认。

“小破孩儿”沈恪失笑,拍了拍自己旁边的位置,“别蹲着了,坐这。”

林简从地上站起来,坐到他身边去,沈恪很自然地收回了被他攥在手心的手指。

“没什么难过的。”沈恪捏捏眉心,带着一点自嘲的笑意,“就是心里稍微有点不痛快,结果还让小孩儿看笑话了,啧”

林简安静片刻,摇头低声道“可是,每个大人曾经都是小孩子。”

又是很长时间的一段沉默。

沈恪的视线从中厅大门望出去,今夜月朗星明,水钻般的星子浮于黛色天幕中,光芒耀眼却温柔,半晌,他轻声说“小孩子可以选择想走的路,做自己想做的事强,但是成年人不一样。”

林简转头看他“哪里不一样”

沈恪笑了一下“成年人要选择的是该走的路,做应该做的事。”

心里突然像是被塞进了一块吸饱水的海绵,酸胀又闷堵,林简重重呼出一口气,像是辩驳他的说法“凭什么你原来教过我,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应该拥有独一无二的思考能力、判断能力以及选择的能力,不受客观干扰,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过自己想过的生活,成为自己想成为的那个人。”

凭什么呢凭什么这些道理,到了沈恪这里就统统不适用了

“记得这么清楚”沈恪怔了一下,随即眼底染上笑痕,“我教你这些的时候,你几岁”

林简没想到他问这个,下意识回答“十岁。”

“啧,时间过得真快”沈恪眉目间有疲惫后的释然,“今天再教你一件事,听听就行了,也不必记得那么牢”

“什么”

沈恪说“取舍。”

“每个人的生命中都会经历取舍,不管是小孩子还是成年人,每一次的选择背后,都是取舍的博弈,小孩子可以随心所欲,但是成年人不行,因为”沈恪顿了顿,才说,“要衡量代价。”

月色温柔,星光灿烂,林简怔怔看着沈恪轮廓深刻的侧脸,好半天,默默将视线移开,低声说“明白了。”

“怎么这么丧”沈恪笑了笑,声调是如释重负的轻松,“小小年纪别想那么多,才十五岁,未来的路长着呢,有无数种可能让你选,而且”

沈恪抬手拍了拍他的后脑勺,补充“成

年人做好该做的事,就是为了能让小孩子自由地选择自己想做的事啊。”

就像他年幼之时,从未像那些世家子弟一样,被长辈强行扔进五光十色光怪陆离的上流社会交际圈,沈长谦夫妇对他格外宽松,想做什么就去做,不喜欢什么也从不勉强。

不必接触他不喜欢的你来我往,不必被俗世繁芜所累,所以沈恪才能够怀抱着他的云林之志,恣意生活了二十年。

而同样的,当沈氏的重担毫无预兆地压下来时,他也责无旁贷,必须报之以琼瑶。

林简怔然看着他“你”

“小林神,不用有那么多顾虑,我原来就说过,在我这里你想怎样都没问题,想做什么就做,想要什么就说小叔叔给你兜底呢。”

小叔叔

方才积攒的厚重情绪,感动也好,震荡也罢,都随着这声带着笑的“小叔叔”,慢慢烟消云散了林简眨眨眼睛,耳后缓缓腾起热意,原本漂亮的眼睛微微眯起,像是赧然之下故作威胁。

沈恪笑着说“我都多少年没听你这样叫过我了我想想啊头一次喊人还是上五年级的时候吧大夏天上完游泳课回来又吃了冰激凌,结果肠胃炎发高烧,家里医生开的药也不肯好好吃,急得得裴姐团团转”

最后裴姐没办法,只好联系宋秩,托他转告沈恪,结果晚上沈恪赶回家的时候,林简烧得小脸红扑扑的,看见他回来居然撇撇嘴,委委屈屈地喊了他一声“小叔叔”。

林简“”

“第二次叫人是初一毕业,你自己做主找老师说要跳级,不念初二直接上初三,跳级考试都考过了才告诉我,怕我生气,上来就先喊了句小叔叔堵人啧,我怎么就没看出来你还这么怕我呢,你这哎,去哪啊”

林简听不下去了,小时候做过的那些蠢事被沈恪如数家珍一样絮叨,少年耳后的薄红漫上耳廓,冷着脸站起来就走。

“哎”沈恪忙不迭地笑着跟上,和他一起出了边楼,往园外走去,“怎么还生气了不对,害羞了”

林简“”

“不至于啊林神”这么多年,沈恪逗孩子的本事

越发得心应手,“要不你再喊两声试试多喊几遍就习惯了,没事我不嫌吃亏。”

“”林简头也不回,语气板硬,“不爱占你那便宜。”

月清如水,夜风习习,那些深藏于心底的渴望也好,无奈选择之后的怅然也罢,似乎都随着那夜的晚月清风消弭无踪。一周之后,沈氏集团召开股东大会,全体股东在变更公司法定代表人的决议上签字,并于当天接续举行集团董事会,沈恪正式当选沈氏集团董事长,接过了这个庞大商业帝国薪火熊燃的接力棒。

林间并没有觉得中考之后这个暑假与平时有什么不一样的,除了不需要每天到学校上课,属于自己的空闲时间一下子多了起来。

他还是原来的作息时间,每天按时起床,看书练字,无聊了就去图书大厦买了一套高一各

科辅导书,在家做做题,兴之所至还会跑到山上,摆弄一番沈恪的那些花花草草,这两年他跟着沈恪学到了不少花木培植的手艺,虽然不太专业,但也没什么关系,毕竟就算真的不小心弄伤了哪棵株苗,还有沈恪妙手回春。

沈恪之前说暑假带他去骑马,但是沈董日理万机,眼看林简就剩半个月的假期,也没能抽出时间。林简倒也不在意,在他看来,这些都是无所谓的小事,他得到的已然够多,足够知足,并不纠结细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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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周末的一天晚上,林简练字有些入迷,没留神就到了半夜一点多,他从书房回到卧室,本来已经准备睡了,结果刚躺下就听见门响,知道是沈恪回来了,就又从床上爬起来拧开了卧室门。

“还没睡”沈恪站在玄关处换鞋,回头问了一句。

“就要睡了。”林简倚着门框揉了揉眉心,看了一眼客厅的时钟,问,“怎么这么晚还回来”

林简睡眠极轻,是很小的时候在那个“家”养成的习惯,哪怕隔着一间起居室,一点儿动静都能让他醒过来。后来沈恪发现了,就很少在后半夜的时候回过家,大概是怕打扰他休息。

沈恪换了鞋进屋,站在林简卧室门口,笑着说“提前赶了两天的工作安排,明天不去公司,就回来了。”

林简微微站直了身体,沈恪这才发现,原来只到他腰部上方一点的小豆丁居然已经长这么高了。

“是要出差吗”林简问。

“不是。”沈恪此时颇有些“我家有儿初长成”的欣慰,叹息笑道,“出差哪有给你过生日重要。”

林简慢半拍地琢磨了一下,突然睁大了眼睛。

对啊,他的生日在八月中旬,可不就是明天。

原来在老家的时候,林简几乎对于“过生日”这件事没有概念,毕竟那样的家庭环境,不会有谁记得特意记着他是哪月哪日生的,而且老家的孩子养得糙,别说他,就算是何舟和何溪似乎也没怎么特意过过生日。

但是自从来了林家,每一年的生日,都有人为他庆祝。

“我”林简顿了一下,“我都忘了。”

“你就没记得过。”沈恪手掌抚住他的后脑,轻轻旋着将人转了个面,“去睡觉,明天回大宅过生日,然后带你去骑马。”

林简被他推着进屋,边走边小声絮叨“你还记得啊。”

“答应你的事我什么时候忘过。”沈恪手指搭在顶灯开关上,看他在床上躺好,才说,“闭眼,关灯了。”

林简非常配合地闭起眼睛,而后听见“啪”的一声轻响,房灯被沈恪关上了。

林简在黑暗中翻了个身,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天一大早,阿姨过来给林简做早饭,一进门居然看见沈恪正站在厨房里低头摆弄着两棵小油菜,顿时大惊失色,立刻换了鞋跑过去。

“沈先生,今天您在家啊”阿姨盯着沈恪手上那两棵快要被“薅秃”的菜心,诚惶诚恐地问,“您这是在干什么”

沈恪没回头,语气自然地回答摘菜,煮个面条。”

“”阿姨于心不忍,想要接手,“还、还是我来吧”

毕竟沈恪亲自摘菜这件事真的很“秃然”。

“没事。”沈恪笑笑,对于自己“辣手摧菜”的行为没有丝毫自觉,“今天小孩儿过生日,给他做个寿面吃。”想了想,自言自语一般笑了一声,“顺便弥补一下不会用洗碗机的过错。”

最后,沈恪慢条斯理地摘出了三个嫩绿嫩绿的菜心,给不粘锅里倒了点他认为适量的油,潇洒地将菜心抛了进去,连铲子都没用,端着锅颠了两下,之后就哗啦一下,又加了半锅水,最后盖上了盖子。

整套动作完成得合宜养眼,阿姨站在旁边看得心惊肉跳。

盖子盖上了也不走,一米八八的大高个就往厨柜边上一靠,云淡风轻地垂眸瞅着那个白釉陶瓷锅。

阿姨汗都要下来了“您您还有什么没干的,我、我我来就行了。”

“没别的。”沈恪神情难得专注,“等水开,下面条。”

阿姨“”

那你

知道这大半锅水能放多少面条吗

很显然,沈恪并不知道。

水开之后,沈先生动作敏捷地一手揭开锅盖,另一只手拿起早就准备好的一大包鸡蛋龙须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全部倒了进去。

全部,倒了,进去。

阿姨“”

造孽啊

“沈先生,面条下锅之后等一会儿就能吃了”阿姨犹犹豫豫地措词,绞尽脑汁地想让这个“厨房杀手”离开自己的主场,“剩下的我来就行”

“嗯。”眼见龙须面在锅里煮出了浓白的汤汁,沈恪满意地点点头,边往外走边吩咐,“再做点别的吧,小孩儿正是长个子的时候,省得不够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