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流明整整沉睡了十五天。

对于深渊种而言,这十五天对它们来说毫无作用,只是从浅眠进入深眠的一个开头。

顾流明是被强行唤醒的。作为深渊之主,最强大的深渊种,他的身体并不会像那些低级的深渊种一样,在睡眠时期全无防备。

相反地,他的身体进入了一种原始状态下的捕猎姿态,其中一部分躯体秉承着主人的意愿,自由的驱使着身体去探索想要的信息,再反馈回主体。

在混沌的、安然的黑暗中,顾流明第一次沉睡得极不舒服。

他的触手们、那些流淌的黑雾传递回来的信息中,最显著最突出的感知只有一个疼痛。

他在疼痛。

沉睡中的顾流明花了十几天的时间,来理解这异样的疼痛出现的缘由。

是简青。

简青吃下了他一部分的心脏和触手,那些血肉和他人类脆弱的身体结合为一体,已经难舍难分。

而顾流明在沉睡,他仍能感觉到疼痛的原因就只有一个了。

简青在受伤。

不断地受伤。

这个认知让他沉默了一会儿,又过了好几天,顾流明才从混沌一片的睡意中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心头激起一阵暴怒

他的简青、他豢养的小人类、他舍不得吞吃下去的人,正在被迫受伤

到底是谁敢做这样的事

他身体里的黑雾流淌出来,在不停的寻找中,终于找到了简青。

简青背叛了他。他被人类带走,藏进了一个叫做“异种研究所”的地方。

那些被水淹没的窒息、被电流击打过的烧灼感,还有皮肤被激光划开的剧烈疼痛,同等的反映到了顾流明身上。

他刚刚生长出来的触手扭曲着、像一朵还没有开放的花苞那样枯萎,为简青拦下了大部分的痛苦。

“他在疼痛”

“好疼啊好疼啊我真的好疼啊”

“他肯定也很疼吧塔纳托斯,他在等你”

一声声呼唤从黑暗中响起,如同无法隔开的回声,回荡在深渊之主沉睡的巢穴中。

沉睡时长为一个深渊月,约莫等于三个人类纪月。

现在现在还没到时间。

比起人类定义的睡眠,深渊种们的沉睡更像是一次新生。

它们老化的躯体和肢干缓慢的退化,再在黑暗中长出新生的肢体,从而完成一次无痛的蜕变,像是茧变成蝶那样,实现真正意义上的长生。

顾流明的触手仍然没进化完全,还是细小易折的模样;没有坚硬的背甲,无法抵御海浪与潮汐的侵袭;没有尖锐的口器,捕食的能力大大降低,它甚至只能食用那些它看不上的、低级的深渊生物。

但,顾流明从这场沉睡中醒来了。

他仍然是俊逸隽朗的模样,上半身穿着那件简青为他挑选的白衬衫,纽扣一丝不苟的扣到最顶端,面色平静地站在一堆扭动狂乱的、金属质地的表皮上覆盖着黏液的触手中,仍然显得那么清洁干净。

然而,眼球中无数震颤着的瞳孔出卖了顾流明。

四周翻卷着的如同海浪般的触手似乎读出了他的意思,尖叫声回荡在被黑色雾气凝满了的房间内。

“不要塔纳托斯我们是你身体里的一部分”

“你杀了我们,你也会死的”

“就算不死,你的实力也会大大降低他只是一个人类啊甚至不配称为我们的食物”

顾流明的眼球更加疾速地震颤起来。

他抬起脚,踏出了围着他的那一圈触手。

下一刻,周遭响起了某种肉质被生生撕裂的声音

他折损了自己还没有进化完的那些触手。

顾流明很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正在迅速地割裂、消失,幻化成空荡荡的黑雾。

触手们的哭嚎声和痛喊声一齐袭来,可顾流明恍若未闻,推开了房间的门。

夜风浩荡,他站在门口,微微侧过头,聆听着窗外的声响。

冷漠的风刮擦着他的侧脸,顾流明垂下眸,深深地去嗅闻那股熟悉的、如同花果般浓厚的醇熟香气。

那是简青的香味,是他深深迷恋的味道,如同他刻在基因里的偏好,急不可耐地寻找着。

但,半小时后,顾流明抬起了头,瞳孔神经质地收缩着,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了一般。

这里没有简青的味道。

或者说他闻不到简青的味道了。

香甜的、烂熟的、蜜一样的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