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虑之下,云摇催着小沙弥,去到了大和尚居住的后山竹林里。
“塔呢”
小沙弥告退后,云摇打量着浑然没有多出一物的身周,发出了虔诚的疑问。
大和尚睁开眼“轮回之塔无形有质,待月圆之时,自会显影月下。”
云摇听得蹙眉“只一刹那”
“是,只一刹那。”大和尚重新合目,“但云施主不必担心,我既应许,自会送施主入塔。”
既然大和尚做了保证,云摇也不再费心。
她在准备好的蒲团上坐下,正要学着大和尚的模样,闭目入定,就忽见大和尚捏印的指节微弹起一道金光,徐徐降落到她面前。
从金色光团一瓣瓣绽开,竟然是一朵有形无质的灿金色莲花。
云摇盯着它,眼皮一跳“佛前金莲”
大和尚恍若未闻。
云摇却不可能再装看不见了,她下意识地捏紧指节,惯于耷拉着的眼皮绷紧了,睫尾微颤,眼神少有地肃起逼人的压迫感“佛前金莲,只生在西方佛陀界内,佛陀座前,聆听佛法万年也未必能化生一朵这是仙界之物。”
大和尚依然没睁眼“我听不懂施主在说什么。这只是待施主离开轮回塔后,用来封存终焉火种的容器。”
云摇“”
说好的出家人不打诳语呢,这梵天寺里怎么都是些这么不正经的和尚
“之前你提起终焉,我还只道是妖僧口不严,将终焉火种告知给你了,现在我才明白,”云摇蹙眉,“你分明原本就知道终焉火种的存在,不然那一日也不会说出那样的话。
”
“施主是说哪一句”
“”
云摇一顿。
耳边却早已再次响起大和尚的那句警语。
他们,便是你与终焉的前车之鉴。
云摇攥拳“你到底是什么人是不是来自仙界”
大和尚终于睁开了眼“这个问题,于施主而言,重要吗”
“”
见云摇不言,大和尚又道“无论我来自哪里,无论我说了什么,施主都一定坚持入轮回塔吧我所说的,能够改变施主的想法吗”
云摇默然许久,摇头“我只信我自己选的。”
“那便是了,你从来都是这样的人。否则,我们也不会在这方乾元界相见了。”大和尚说着,竟是头一回笑了,他望着云摇的眼神里,多上了一分看故人的怅惘,“距离轮回塔开启已不足盏茶,请施主稍安。”
“入塔后,你会失去与今生有关的全部记忆,历经前世中,最惨烈沉痛的轮回之死。唯有置之死地而后生,方能将你眉心的终焉火种彻底剔除,封入这盏金莲中。”
云摇下意识僵声问“前世”
便是她飞升成小仙云摇前,被仙沐之礼洗去的那段记忆吗
不知为何。
听见这句,她竟从骨子里生出一声恐惧的栗然,仿佛那段失去的黑暗记忆里藏着无比可怖的深渊巨口,会将她所希冀所寄予的一切全都吞噬。
“不要”
素月流天,一座无形有质的金色光塔忽然从月下显影。
云摇眼前清光大盛。
来不及挣扎。
她神魂一沉,轰地,便跌入了一片烟水茫茫里。
“哗啦。”
水声间,云摇倏地睁开了眼。
身处似乎是一片山林间,目之所及满是暖融融的温泉水色,月流烟渚,雾气浮在水面之上,将她眼前的一切都模糊影绰。
眉心疼得厉害,浑身经脉也胀痛,像是刚经历了一番灵力的暴走。
云摇闭上眼,捏住眉心用力揉了揉。
这是哪里。
她是谁来着。
记忆沉入神魂中,片刻,云摇才全想起来了。
她是云摇,乾门如今的小师叔祖,刚结束了三百年的闭关,在前几日出了关。
出关那日,三百年前被她封禁在天山之巅、威慑众仙盟
的奈何剑,在全仙域掀起了一阵彻天裂地的清鸣,然后当着众仙盟一众仙门长老的面,撕碎了三座封禁大阵,裂空而去。
曳着数十丈长的金色尾光,一路招摇地回了乾门。
约等于向整个仙魔两域宣告
三百年前的修真界第一人,乾门云摇,今日出关了。
乾门上下兴奋不已,整个仙域这几日都在聊她当年一剑压魔域的丰功伟绩,各家仙门派来求见试探的长老弟子们也是络绎不绝,快要磨平了乾门
的山头。
然而众人所不知的是,她此次出关,其实是眉心禁了三百年的恶鬼相本体再封印不住,她感应到己身生死大劫将至,于是强行破关。
她要为乾门今后拔除祸患,近乎是一心求死而来。
强召奈何剑是为震慑,还加重了她的内伤,于是强撑着坚持过整座乾门为她出关准备的迎沐大典,回到天悬峰时,已经是千钧一发的危急状态了。
恶鬼相汹涌磅礴的灵力在她眉心间冲撞得识海欲裂,令她痛不欲生,终致走火入魔。
而她走火入魔前的最后意识似乎是
洞府外的叩门声。
天悬峰是她属峰,即便是掌门陈青木也不敢擅入,而那道声音似乎喊了她一句。
师尊
云摇眼皮忽跳了下,心神不宁。
对修仙之人,这种心血来潮可不是什么普普通通的直觉,而更近乎于一种预警了。
可是后面发生了什么
她为何全然不记得了
云摇眉凌得像一柄刚开刃的薄剑,带点戾气地挑起几分,她以手点眉心,施术想要寻回。
然而费尽工夫,也只找到了一点零碎的画面
她看见身前,什么人修长漂亮的臂骨探出雪白袍袖,透着如玉的冷色。然而染着红蔻的纤细手指蓦地伸出,狠狠攥住了那人的腕骨。
被递来的茶盏打翻。
溅脏了那袭雪白的,片尘不染的袍子。
烛火摇曳。
滚烫的水与温凉的玉。
挣扎与束缚。
还有
“”
云摇忽地睁开了眼。
她面色绯红,眼眸如乌黑的琉璃珠,浸着圜转的惊、恼、怒。
云摇起身,涂着红寇的指尖一勾,挂在旁边低压下来的树枝上的衣衫无风自动,薄薄一层,如蝉翼地覆过她月下的婀娜玉影。
温泉湖面上的水雾,被她挥袖,顷刻流雾散尽。
云摇垂手便要飞身离开。
只是雾色散去的最后一息,面前如画卷徐徐展开。
一览无余。
不远处的青石旁,靠着一道清孤身影。
那人只披了一件雪白的单衣,此刻也半松半解,被这片温泉的水湿透,浸露着如冰如玉的肌骨。
莲花束冠解开了,束冠的簪羽还被云摇捏在掌心。他松散的乌发长垂,如大片迤逦的墨,更衬得青年唇红眸乌,眉目如画,写意风流。
只是此刻,漆黑睫下望着她的眼神,却浸着冰霜似的冷。
云摇迟滞半晌,涩声“你”
话音未落。
“师尊要做便做,”慕寒渊被催得发红的眼角瞥下,漠然而隐忍地望着她,“还是要像方才一样,逼我求你才行”
“”云摇僵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