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 章 一宵冷雨葬名花(三)

石园亭下,凉榻上午憩的龙君御衍忽然睁开了眼,周身气息一瞬鼓荡,掀得凉亭上琉璃瓦都栗然难已。

懒靠在旁的云摇惊醒,从满园景色前怔然回眸。

“怎么了”

话声未竟,她却被凉榻上的龙君擒住手腕,翻身压抵在石榻上。

那人俯身,湖蓝色眼眸里沧波万顷“他是谁”

“”

云摇莫名奇妙得想给他一剑抽下去,还只能循着长雍的伪装,眼神无辜仰问“陛下是不是做梦了谁”

御衍怔住。

几息后他蓦地松开手,坐到一旁“抱歉,长雍”这个理应出口过无数遍的名字,莫名叫他觉着晦涩,他捏了捏眉心,“我确实,似乎做了个噩梦。”

“噩梦”

揉着自己手腕的云摇一怔,抬头。她是随口一说的,可不觉得一条修为已臻仙界之下巅顶的上古真龙,午憩时候还会做什么梦。

可他竟然真做了,还是噩梦。

“你梦见什么了”云摇好奇,“长雍,嗯,我吗”

“另一个人。”

御衍撑着额角,晃了晃有些晕眩莫名的头,“很熟悉,很像像

在哪里见过”

云摇那个人对你做什么了吗2”

“他要抢走我的一件东西,我最重要的东西。”

“”

云摇心虚地想要握住自己的袖子,下意识地盯向龙君御衍的心口。

只是不等她触到藏起的龙鳞匕,就被身前的御衍握住了指尖,紧紧攥进了掌心。

连带她整个人都被他抱进怀里

金色龙尾一回生二回熟地缠上了她腰间。

云摇“”

这该死的熟悉。

只是这一次不同之前,御衍拥住她的力道极大,像是要将她揉碎了一样,带着点不管不顾的、他身上从未展露过的压迫感极为强烈的欲039意。

“我不会让任何人抢走你,”他低阖着眼,垂首吻她青丝,“谁都不行。”

“”

听着头顶那人如在梦呓的低声,云摇原本挣扎的心思慢慢压平了。

算了,九日而已。

就当欠这条龙的了。

云摇倒是未曾想过,和那日凉亭下,被御衍用龙尾巴缠着她的黏糊劲完全不同,她接下来的日子会过得如此清闲

清闲得像是还未大婚就被打进了

冷宫里。

“殿下,龙君陛下都七日未曾召见你更未曾踏足沐年殿了,你就真的什么也不做啊”

“嗯”

云摇懒靠在妆镜前的圈椅中,朝镜里抬了抬眼。

站在她身后,如蔻一边给她梳妆,一边小声咕哝着“您是步都不往外迈一下,所以没听到,侍龙城中如今都在盛传,说新来的人族公主还未大婚,就已经惹恼龙君,失了盛宠呢。”

云摇讶异回眸“我什么时候还受过盛宠吗”

如蔻“”

小姑娘大约是十分无奈,“就算侍龙城内只有您一位贵人,您也不能这样随性呀。我们是人族,侍龙城内遍地都是妖族,您若不受宠,我们会受欺负的。”

“不会。”

“长雍公主”都打算弑君谋权了,还要什么盛宠。

不过

云摇心里暗算了下时间。

距离慕寒渊说的真龙蜕生之劫,只剩下最后一日了。不知是不是在准备渡劫,龙皇殿那边半点不闻召见,也未提大婚之事,她原本想借大婚下手的意图,自然也落了空。

“是不能再一味地等下去了,”云摇朝妆镜内微微偏首,扶正了发髻上的金累丝镂空牡丹簪,“我该找个机会,主动去龙皇殿一趟。”

如蔻听得一吓“殿下,您要直接去龙皇殿这会不会太唐突了些”

“那就将他骗来,就说”云摇拿指尖拨了拨簪下的金丝流苏,眼睛一亮,“就说我生病了”

如蔻迟疑“欺骗龙君陛下恐是重罪。”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说,要如何”云摇还未说完,殿外,忽响起宫侍声音。

“公主殿下,陛下有口谕,请您明日酉时末,到龙皇殿见驾。”

“”

云摇怔在了妆镜前。

明日就是龙君御衍蜕生之劫,入夜更是他最为虚弱、连凡人之力都抵不过的时刻他竟然就如此信任和深爱长雍公主,这种时候不把他自己藏到个无人知晓的安全地方,而要她陪在他身边

“殿下,快谢恩啊。”如蔻见她没反应,忙低声提醒。

云摇回神,心情复杂地应了口谕。

等宫侍一走,如蔻的笑都压不下了“殿下与陛下当真是天作之合,心思也是一样的,您才想着见陛下呢,陛下就主动召见您了。”

“是啊。”

云摇笑得心虚又勉强。

确实是“天作之合”,她刚想着要怎么去杀他,他便把刀递到她手里了。

妆镜里映着的,窗外天色从亮渐暗,又由夜转白。

等黄昏昧色再次为流云挽上橙金的纱,酉时末刻的水漏也已将滴尽了。

云摇乘着的流苏扶辇,停在了龙皇殿的内殿外面。

华美繁复的袍尾拖过沉色紫檀的木槛,将一尾金色的夕晖泻入殿内,宫侍为她挑开绣着龙凤金纹的纱帘,层层向深,最后一道竟然便是龙君御衍的寝殿。

最后一重纱帘前,在前引路的宫侍停身,转回

“陛下就在殿内安憩,近日他不许旁人打扰。只能送殿下至此,我等告退。”

宫侍行了礼,并未给云摇再言的机会,便快步匆匆地向来处回了。

云摇对着面前这最后一重纱帘迟疑了片刻,还是抬手掀起,一张镂空墨玉屏风拦在眼前。

透过雕花的孔隙,云摇瞥见了这烛火昏昧的殿内,最里侧榻上,龙君御衍合衾侧卧的身影。

云摇一怔。

御衍将她召到此处。

他自己却睡了

“陛下”轻手轻脚地绕过屏风,云摇放低了声,悄然唤向榻上,“燕凉”

榻上的人毫无反应。

云摇停在了榻旁,俯身下去。榻上那人此刻安然深眠,有些不寻常的是,他低覆着的长睫上竟然结起了淡霜,犹如冰天雪地间长眠的神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