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见桃花照玉鞍(一)

“可别,”一听慕寒渊应得轻巧,像随手送个摆件,云摇慌忙拒绝,“刚出关就占了乖徒洞府,那岂不是要叫人骂个遗臭万年。”

“”慕寒渊微怔,缓袍回身,“乖徒”

云摇懵了下。

怎么一着急,还把心底玩笑称呼给顺出来了。

“额,你是不是不喜欢这种称呼”

“随师尊喜欢,弟子不在意。”

好在这点小事,在这位仙门明月的心上大概是不值一挂,那点怔忪情绪很快便随他睫羽垂低,从那张谪仙似的面庞间扫落淡去。

“咳嗯。”

云摇尴尬地摸了摸束起的长发马尾,忙对着又变了一层的山景转移话题“这座云上仙山的造价,恐怕抵得过一整座中等宗门了,众仙盟还要以封尊的名号强送给你这种血本既舍得下,这些年来,他们背后动作恐怕不少吧”

慕寒渊略作思忖“尚可应对。”

那就是非常多了。

云摇被他语气弄得想笑“众仙盟都这样煞费苦心地示好了,你竟还能在乾门不挪窝地待着,心志也是够坚定。”

等踏上最后一阶山巅石板,她忽想起陈青木的嘱托,眼神勾着灵动笑色“莫非,是为了你的小师妹”

慕寒渊微顿,淡声道“昨日掌门提及师妹云幺九前,三百年间,弟子应当并无小师妹。师尊所谓,可是这位”

云摇呆了。

直到她目送慕寒渊上前,待他施术打开了洞府前的幻象结界,她这才慢慢反应过来

他明知道云幺九是她化名。

所以,她是被慕寒渊言语戏弄了

以慕寒渊这种脾性,怎么可能

一定是她想多了。

睚眦必报的云小师叔祖好不容易给自己开导出来,再一抬眸,就被那幻象结界褪去后,慕寒渊洞府外真正的景色弄得神色一怔。

漫过整个山巅,掩映洞府,是如树上结云、雪覆春山似的奇景。

“这些是树”走到树下的云摇伸手,撷下一枝开满了“雪”的短枝。

慕寒渊刚掀起的长睫微顿,慢慢垂落下去。

“是四月雪。”

“什么”云摇正见猎心喜,晃了晃花枝,见雪色簌簌落下,入春草而缀如繁花。

“此树名,四月雪。”慕寒渊声轻而哑。

丝微天光入眸,他循迹望向身侧。

身侧轮廓模糊。

“这名字

听起来还有些耳熟不过没想到,你这样的脾气,竟然还能有什么东西让你这么执念既种了满山,百年都看不厌,应该是很喜欢吧”

红衣女子笑着,没心没肺似的

“也对,你和它,一个天山雪,一个四月雪,同性相合,般配得很。没喜欢错。”

“”

慕寒渊从来七情不显,时时温良恭谦,克己复礼。

这是他百年来第二次起了情绪,即便她是师尊,是长,是当敬,他也不想答她。

因为她忘得太轻易。即便他已提醒过她。

三百年前。

魔域,断天渊旁,四月雪下。

女子一身红衣,黑靴束带,不知多少处凌冽见血。明日朝阳起又是九死一生,她却浑不在意,明眸如辰。

醉里含笑望身前跪地如剑的少年,红衣轻动。

她一指身侧断崖。

那你便姓慕吧,慕寒渊。

彼时风过花落,覆她满肩如雪。

心旌摇摇不可掇。

师徒之契。

自契成那夜,慕寒渊便奉她为长、为尊,敬若心中神明,至深至切,从未想过断绝。

三百年来第一顿,云摇吃得自忖还不如辟谷。

慕寒渊陪她用膳,连席间都行道安然,食不言寝不语,比她记忆里太一真人那个老古板都端正。

她本想借着吃饭这种最放松的时候随意旁敲侧击几句师徒之契的事,没成想,凡问他一句,慕寒渊便放下碗筷,字字敬而无失,清卓儒雅,仿佛即便置身食铺酒肆,也能不沾丁点人间烟火气。

云摇这么变态到底是谁教出来的。

犹记得五百年前,奉天峰顶有个扎俩冲天小辫的丫头,刚入门陪师父吃饭还喜欢蹲在小板凳上面。

后来被四师兄拿他的铁戒尺,一下一下敲过来的毛病。

到现在想起来还腿疼。

云摇默默抬眸,望着对面那位宽袍广袖温其如玉的徒弟,在心里下定决心

为了让自己这个德行有失、注定和这位未来道子品行极端相反的师父不祸害徒弟,这师徒关系还是早日断绝得好。

就等这次归山后吧。

“这趟赴藏龙山,路上,把这个戴上。”云摇手腕翻起,一条带着法器宝光的银白绸带便出现在她掌心。

“谢师尊赐。”

慕寒渊抬手,等云摇将凉冰冰的绸带放入他掌心,他微微偏额,似乎有些不解。

“是我在乾坤袋里翻到的,炼制了一夜,应该是合用的。在你双目复原前,虽不明晰,但能不触而感知轮廓。”

不知道是不是云摇错觉,慕寒渊那双冰似的眸子里,雪意都好像微微融了些。睫羽下一点浅色小痣,像是点描了身后千山落日,在苍苍晚色间微微熠烁。

“谢过师尊。”

“”

于是云摇没忍心说另一个原因。

有些人自是修真界的天上明月,仙门弟子皆知明月不可掇,但既入凡尘,普通人不知道要祸害多少。

还是提前遮一遮才好。

云摇心满意足地低头去拿碗筷了。

如果知道在几天后的夜里,这玩意就会缠着慕寒渊的手腕,把人绑在她的榻上,那云摇现在绝对宁可吃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