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3 章 幽冥洞中(小修)

不是吧魔头你! 多梨 6323 字 6个月前

万点飞雨秋叶鸣。

暮色沉沉,苍如海,黯如水。

先前一直在清水派中做饭的蔡婶,已经病了一个多月。

这一个月来,烧火煮饭的重任又重新回到方回燕的肩膀。

以往派中少见荤腥,如今花又青受伤;楚吟歌一边稳住大师姐魂魄、一边给花又青疗伤、一边给展林接骨,损耗不少气血;展林又断了几根肋骨

把几个师妹师弟视作孩子的方回燕心疼不已,不待楚吟歌提醒,他便提大刀宰鹅宰鸭,给他们炖香喷喷的肉汤,补身体。

晚餐做好,方回燕洗干净双手,才去唤各个师弟师妹吃饭,谁知在晋翠山上转了一圈,唯独不见往日吃饭第一名的花又青。

他心生不安,问了几个人,都摇头说没看见。

糟糕。

莫非青青被坏人掠走了

方回燕连饭也顾不得吃了,和几个手脚好的师弟师妹们去找人。

傍晚时濛濛下秋雨,冷风落黄叶,石阶上青苔镀黄芽。

方回燕连伞也未打,只在腋下夹青青惯常穿的一件蓑衣,淋雨急行,翻过师妹有可能去的所有地方。

藏经阁,没有;

旧仓库,没有;

展林的房间,没有;

自己的房间;更没有;

大师姐的床上,还是没有;

身上白衣湿透,都未探得师妹踪影。

到这个时刻,季从仪也不再计较之前和花又青拌嘴吵架的事情,放出自己驯化的海东青,给它嗅过花又青的衣服,唤它们快快去寻人。

此海东青与旁的不同,通体雪白,无一根杂色,机警敏锐,跟随季从仪多年,善猎善捉。

嗅完衣服后,它仰脖长鸣,呼呼啦啦地拍打翅膀,径直冲往长空。

放走海东青后,季从仪后知后觉。

好像也有个人一同不见了。

她转身问方回燕,焦急万分,问“哑巴少阴呢”

哑巴少阴比海东青更早找到花又青。

后山上,坟冢成群,最右后方的空地上,栽着几株桃柳,最大的那株桃树下,立着金开野的碑。

这原本是她们这些弟子给自己提前预留的葬身之处,这么多年来,一直按照自己的心愿,在这片空地周围种花植树。

秋来百花杀,唯独菊花盛。

花又青采了一捧菊花,素白鹅黄,淡紫浅粉,乌压压一大捧,轻轻搁在金开野的石碑前。

坟墓中,还是她当初带回、装着金开野骨灰的那六个小白瓷瓶。

那么高那么壮的哥哥,如今只剩下小小一捧。

先前供奉在此处的糕点,已经被野猴小鸟小野猫分食,只剩下残余的饼渣。

花又青俯身,触摸着盘子上残留的碎屑,不由得身体狠狠一晃。

她跪在墓碑前,千言万语,最后也只有颤声

的一句哥哥。

细雨湿衣,双膝陷于烂泥。

她躬身,为兄上奉上三炷香。

愿他魂魄安宁,愿他早登极乐,愿他从今往后,再不必做棋子,不必再担负如此多的重职,永远自由自在莫再为人世间所困,莫再为弟弟妹妹们操心

花又青拜了三拜。

身后有鞋子踩枯叶的声音,洇在浊水污泥里,沉压压,重得如沾水的蝶翼。

她没有回头,只是望着墓碑出神。

一切都是真的,一切都已来不及。

和她血脉相连的最后一人,也从这世上离开了。

他或许都不曾听到她那句“哥哥”。

为何要自负呢

为何在他还活着时不肯低头呢

heihei那个时候,明明已经做好了离开的准备,为何她没有早早承认呢

承认她就是金玉倾,承认她就是当年被人贩子”带走的那个妹妹,承认这么多年,她的确在怨恨着父母,根本不是什么风轻云淡的放下,不是“还清父母恩情、今后两不相欠”的坦然

她从未放下。

所以到了离开时,她也没有向金开野承认。

如今,花木虽在,兄长再无处觅踪影。

俯身又是重重一拜,有人撑伞,替她挡住濛濛的雨。

哑巴少阴俯身,一手撑伞,便只剩下一只手,比比划划,示意花又青莫跪太久,泥水寒冷,容易冻坏骨头。

花又青的头发全湿透,她侧身,看着哑巴少阴。

那张铁面具将他整张脸都罩住,只留了小孔视物和呼吸;

她的异眼能轻而易举地看透铁面具下的真容,无需摘下这层障碍,便清晰地看到脸上狰狞、翻出的疤痕。

是刀剑所划,一刀又一刀,狰狞到让人看一眼便触目惊心,不敢再看第二次。

他的头发仔细挽着发髻,一根素淡的木簪,不是什么名贵的木头,用到断才会换新的,边缘磨得油润光亮;寻常的粗棉衣服,穿着久了,磨得袖口

隐隐发软,但很干净,时常浆洗,松弛的经纬织线中,也没有什么污垢。

花又青仰脸,雨水顺着她脸颊往下落。

她抬手,去触哑巴少阴喉咙上的那道疤痕。

指尖尚未触到肌肤,哑巴少阴身体狠狠一震,下意识往后躲了躲,如被树枝戳到的绒绒小黄鸡。

“我可以帮你治愈咽喉,”花又青说,“待那些断开的地方被重新接上后,你就可以正常说话了。”

她的手指虚虚地点在空中。

哑巴少阴紧绷着身体,吞咽一下,覆盖在疤痕下的喉结重重一动,流下一滴不知是汗还是泪的东西,缓缓滑落,顺着脖颈一路没入衣间。

啪嗒。

冰凉的雨水点在指尖。

哑巴少阴满是疤痕的脸笑了,覆盖其上的铁面具冰冷,仅用手指比划。

他告诉花又青

「不用,我

习惯了」

「我平时说话,也无人听的」

花又青看他许久,才垂下头。

“其实我也能帮你治脸上的疤痕,这些东西,爷爷都曾教过我,”花又青说,“你不必担心,只是要取你后背或者其余地方的皮来补疤痕就好,不损阴德,也不害其他人你若哪天想通了,随时来找我,都可以。”

话音未落,雪白雪白色海东青一声尖锐隼啼,震起千树万林鸟雀惊飞,野兔瑟瑟发抖。

花又青勉力撑起身体,简单一个清洁咒,清理身体。

她抬头看那低空徘徊的海东青“我出来太久了,应该是二师兄在找我们吃晚膳。”

晚膳时。

果不其然,方回燕把花又青抱回怀里,狠狠地揉脸又抱抱,心疼坏了“跑哪里去了啊青青知道二师兄有多担心你吗啊青行千里兄担忧啊,让我看看这衣袖呀在那里勾破了不要紧,今天晚上换下后给我,明天我就帮你缝上。这个位置,你想要绣个什么海棠花还是芍药花”

闻听“海棠”二字,楚吟歌勺子掉进碗中,又捞出来,继续若无其事地喝掉方回燕炖煮好的肉汤。

一连治疗多人,她身体也乏了。

展林虽然伤势算得上最轻,但这笔“被摔断肋骨”的帐,还是结结实实算在玄鸮门头上。

花又青要说,展林拼命拦着她,不想让其他人知道这略有些丢脸的实情。

就连那幻境非幻境的猜测,展林都暂时捂着,说缓缓再提现在一家人都在担心大师姐呢。

只是他经脉还没有完全恢复,需要再静休一夜,好好养养那肋骨上的伤痕。

晚膳后,雨水落得更紧密了,淅淅沥沥哗哗啦啦,骤雨打残荷,夏末秋初聒噪的青蛙也不叫了,蟋蟀尽数冻死,只剩下为过冬存储东西的松鼠,机敏地从一棵树杈跳到另一棵树枝头,摇摇晃晃,抖落秋雨无数。

雨水落在傅惊尘手持的鞭子上。

玄鸮门里,双生台中。

死去的大槐树被劈做七根木柱,艰难地架托着布有刀砍痕的小槐树。风吹过,根基不稳的小槐树摇摇晃晃,几欲倾倒。

“啪”

“啪”

“啪”

七七四十九鞭。

青无忧束发裸背,褪去上衣,跪在地上,直挺挺地受着师尊亲自执导的鞭刑。

只因他再三违背师命,险些打伤师尊在意的人。

他不曾叫过一声,只咬牙受着,提醒自己,都是应得的。

背上皮开肉绽,沾盐水的牛皮鞭,鞭鞭裂皮入骨地痛。

可只有痛,才能令青无忧长教训。

空气中的血腥味缓缓散开,那把染血的皮鞭丢在地上,青无忧没听到傅惊尘的声音,才慌了身,跪在地上挪着双腿。

傅惊尘负手,站在五步后。

青无忧一路跪着过去,重重为他磕了个响头“师尊,

师尊,弟子知错了。今日之教训,弟子绝不会再犯。”

傅惊尘说“这种话,你已经同我说过多次。”

青无忧心中怆然,用力叩首“师尊,这次我不知那人是清水派的更不知我那一掌误伤了他,恳请师尊谅罪。”

重重磕,头破血流。

被逐出师门的惶恐弥漫在他心头。

向来好脾气的师尊,今日为此事亲手执刑,定然是勃然大怒。

青无忧自觉非什么奇才,能被傅惊尘选中,一跃成为尊贵的亲传大弟子,怎能不令他扬眉吐气

昔日在外门时,傅青青、王不留哪一个不比他更优秀更风光都是他卯足劲也难以望其项背的人物。

可现在,傅青青死了,王不留又同傅惊尘关系交恶。

这一代中,玄鸮门中最出挑、最风光的又是他青无忧了。

他不想再丢掉这颜面。

只想给师尊磕头,磕死在这里。

无论师尊说什么、做什么都行,只要别将他逐出师门。

傅惊尘终于弯腰“疼吗”

青无忧说“不疼。”

傅惊尘淡声“我记得,你们拜师时,我说过,平生最不喜满口谎言之人。”

“疼,”青无忧低头,“很疼。”

“你和无虑受过的挫折太少,以至于不知道疼的滋味,”傅惊尘低头看他,“你那一掌打在清水派弟子身上前,可曾料想到,她会疼,为师也会疼”

青无忧说“对不起,师尊。”

“你们俩,我视若己出,但就算是望子成龙,也终有望倦了的时刻,”傅惊尘说,“此等蠢事,今后莫再犯再有下次,你不必来见我,让人交了佩剑,自己去见你卓木师叔吧,他想多收几个徒弟。”

青无忧哽咽。

“好了,好歹是代管符宗事宜的宗主,哭哭啼啼,像什么话,”傅惊尘起身,“上次的药用完了么”

青无忧摇头,说师尊赐药,不敢全部用完,还剩了许多,足够了。

他心下缓和,长久地拜谢着傅惊尘,只觉,师尊还是很关心他这个徒弟。

方才亲自鞭打他时,也是将其余弟子屏退;亲自行刑,师尊他必然也很心痛,只是为了全他颜面,所以才忍痛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