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9 章 姑娘请披黄袍(五)

“你是”

女孩儿气恼“我是文娇儿,我们永州文氏比你孟家可高出不少呢更何况你还只是个庶女”

“我知道了。”站在游廊上的少女点点头,微风拂过她的碎发,她抬手掠开,动静之间春风融融,“你是永州文氏嫡女,便觉得自己是能上了台面的货色,身家颇高,极好,我记下了。”

说玩,她转身继续往学堂走去。

文娇儿猛地跺脚

“孟月池你欺人太甚”

可她除了跺脚之外,也做不了别的。

快走到学堂门口的时候,孟月池抬手摸了下自己的腰间,将带子松了松,直接将腰上的旋裙给扯了下来。

不声不响之间,孟月池成了整个蒙学里第一个不穿旋裙的学子。

息猛娘察觉此事的时候,已经到了又一次的体学课上。

“月池月池,替我拿着旋裙”

她看见了孟月池只穿着绣裤,突然很高兴

“你也想被薛三娘子摔打”

孟月池的语速比平时快些,只两个字

“不是。”

息猛女嘿嘿一笑,愉快地下场挨摔。

她真的私下里去找了薛三娘子学医,每天身上都有新的伤,到了此时却能看出她摔的比旁人有技巧了。

有一次,她甚至能翻身去试图反抓薛三娘子的手,可惜失败了。

这也足够让两边上课的学子们惊呼拍手了。

武夫子邵春霜眸中流露出了欣赏之色,被孟月池看见了。

孟月池垂下眼眸,遮挡了心里的欢喜。

息猛女根基太薄弱,能有一长处入了夫子们的眼,就算明年不能直接考入常科,也能在蒙学再留一年。

“许奉安,你下来,再来讨教一下薛三娘子。”

上次课上还桀骜不驯的少年缩着脖子下场,神色有些沮丧。

老老实实挨摔,老老实实受训,老老实实回去。

仿佛是被拔了毛的鹌鹑。

顾淮琢安分守己地站在自己的同窗之间,这次倒是没武夫子点下来,孟月池想起那一包药粉,就知道他定是已经找武夫子认错了。

乖觉之辈。

日子一天天过,孟月池每日练字十篇,不知不觉,她的寝室书案上就堆起了厚厚的一摞。

一日中午,她用过饭后,没有练字,而是将自己最满意的字挑了十篇出来,卷起。

鹤洲最高处是庐陵书院的书阁,书阁后面就是一排夫子们居住的屋舍。

梨花谢了,金色的栀子开得正好,孟月池路过的时候忍不住看了一会儿。

正午时分金色的光映在她的眼里,她忍不住眯了眯眼睛,又笑了。

“字练的不错,就是太收着了。”

树下,满头白发的薛重岁坐在摇椅上优哉游哉,一页一页翻了一遍。

看着花儿一般的少女,她笑着指了指几上摆的枇杷。

“你吃你的,光站着倒像是受训来了。”

孟月池拿起一枚枇杷,撕去了皮,却放在了薛重岁的手边。

老太太歪头看她“我让你吃,你给我干嘛”

孟月池又拿起一枚枇杷,嘴里说

“总觉得您懒得给枇杷去皮。”

薛重岁眨眨眼,笑着拿起去了皮的枇杷“你还真说对了我真不耐烦你们南方这些水果,跟人似的

,都得扒了皮才能品,切开都不行”

孟月池把第二颗枇杷自己吃了。

十岁的小姑娘被甜得眯起了眼睛。

“凡是要去皮的水果,总是水润多汁,您嫌麻烦,不如寻个人替您去皮。”

“哈哈哈哈哈古灵精怪”薛重岁抬手,隔空点了点孟月池的小脑袋。

在庐陵创办书院,以薛重岁之声望,不难,可细微之处,却掣肘颇多。

“月池,你可知道我为何要来庐陵办学”

孟月池将第三枚去了皮的枇杷放在了她的手边。

“庐陵,书香腹地。”

“于男子是书香腹地,于女子,却是桎梏最深之处,你有个交好之友叫息猛娘对吧”

孟月池点头。

“她是阳湖渔女,父亲生前有渔船两艘,只她一独女,按照明帝时候的大启律,她父亲去了,两艘船都是她的,按照穆宗时候的大启律,她父亲去了,族中可按照市价五成收了那渔船,但要将她供养至成年。可如今,她爹没了,她族中直接霸占了渔船,还要将她卖了,她求告官府,官府要把她送还族中”

薛重岁语气平淡,她活得太久,经历了太多,已经极少会有愤怒之意了。

这天下有无数的息猛女,还有无数女子,连息猛女都不如。

“世人总以为扶正之乱是瞬息之间的天翻地覆,又哪知道是日拱一卒,滴水穿石世家势大,朝臣结党,税法荒废,穆宗只能退让。明宗有闻初梨、苏姮两位女相,还有六位女臣入了凌烟阁,英宗有乔淑娘、左秋月,穆宗临朝之后,六部尚书就只有一个女子当过,遑论女相。”

拿起去了皮的枇杷,她笑着说

“我来庐陵,因为庐陵,这书香腹地,也是朝臣结党的根脉所在。”

孟月池没说话。

“我在此地能破开一石,繁京中的女臣就能少三分阻碍,懂了吗”

孟月池撕掉了一块枇杷皮才说

“可您不耐烦给枇杷

去皮,庐陵到处是枇杷人。”

“哈哈哈,枇杷人”薛重岁被自己这个小徒弟给逗笑了,“你说找人替我去枇杷皮,你想找谁啊”

孟月池低下头,说

“我随我娘拜访过米大家,她颇得江南女眷敬重。”

“米大家米修如她出身端阳米氏,你可知道端阳米氏”

孟月池摇头。

薛重岁看了眼从树叶间投下的碎光,说

“那也是好几十年前的事儿了,我还没出生呢。米氏一族的女眷被孝威皇后申饬,全族女子都嫁不出去了,只能投身科举,也出了不少人才米修如的祖母曾是光禄寺少卿,只可惜,扶正之乱前,她就投靠了代宗,代宗免了她的官,给她封了二品诰命,就让她荣归故里了,米修如所得的这份敬重里,可是掺了些恨的。”

这份恨意,和那些女人流的血一样,几十年光阴是无法将它们擦洗去的。

“掺了恨也无妨。”

小姑娘将最后一枚枇杷放在了薛重岁的手边。

还是去了皮的。

“爱则轻拿,恨则重砸,总有,用法。”

拿起那枚枇杷,薛重岁看向她,浅浅苦笑

“小丫头,你怎么才十岁呀快些长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