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审讯的过程不算短。

单面玻璃隔着,听不见里面的声音,只能看见那几个人渣争先恐后,竹筒倒豆子似的招供。

这不是场完全符合规定的审讯,但也影响不大,因为没有什么案子等着结。

偷钱的案子早就结束了。

在十七年前,人赃并获,确凿得几乎就像是真相。

宋季良从审讯室出来。

那几个混混急着招供,是为了尽快从这鬼地方脱身,没想到还要待在里面,慌得砸门“宋警官说好的,你怎么”

宋季良反手关上门,上了反锁,迎上商南淮的视线。

他什么也没说,回到吸烟室,一动不动地抽完了半包烟,把烟头用力碾灭在烟灰缸里。

商南淮拿走了剩下半包。

宋季良皱紧眉。

“小心肺癌。”商南淮说,“你弟弟说的。”

沈灼野就该去申请个义务禁烟推广大使,到了这个地步,商南淮居然还能忍得住不拿一根,把肺里的焦灼点着。

宋季良用力搓了搓脸,深吸口气,重重呼出来。

“你和他是朋友。”宋季良沉默许久,才低声问,“他现在怎么样,过得好吗”

宋季良能理解,为什么沈灼野不回这个地方。

回来才奇怪,有什么好回来的。

“我知道他退圈了,不演戏了,去休息休息也挺好,散散心。”宋季良看着商南淮,“他过得好不好给个话就行了。”

商南淮给不出这个话,握着那半包烟的手顿了顿。

宋季良的眼角无声绷了绷,肩膀压住力道,盯着他的视线转深。

“我不知道。”商南淮说,“我联系不上他。”

商南淮实话实说“他一个人跑了,不理我,不知道去哪了。”

宋季良眉头蹙得更紧。

沈灼野不是这样的脾气至少他知道的沈灼野不是,上警校的那四年里,沈灼野还会给他写信。

宋家的条件没那么好,警校离家千里,学费、生活费都不便宜。

四年来宋季良没回过家,一是节省车费,二来假期在附近勤工俭学,也能领到一笔工资,攒出住宿费和警服费。

沈灼野隔段时间就会给他寄信,那些信看不出半点异样,偶尔还会夹些钱在里面。

信里的字迹工工整整,沈灼野写,自己一切都好,每天上学,食堂又干净又便宜,挣了奖学金,给季良哥加餐。

这些信停在他毕业,宋季良毕业回家,到处找不着弟弟,才从父亲口中得知了当年的事。

那是宋家爆发最激烈的一次争吵,宋季良拿出的那些信,反而更激怒了宋国栋,“谎话连篇、虚荣成性”的旧信纸被扯碎丢掉,父子两个第一次动了手。

奶奶急得不知该劝哪个,身体撑不住,连夜送了医院,幸好有惊无险。

筒子楼的隔

音其实很差,这是宋季良始终无法释怀的一件事在医院陪护的时候,病房里多出了没署名的果篮。

全是奶奶最爱吃又舍不得吃的水果,黄澄澄的冰糖橙个大饱满,香水梨清新,枇杷甘甜,龙眼一咬就汁水四溢。

奶奶脑子糊涂了,抓着那把龙眼急着到处找小野,果篮碰翻在床上,露出里面厚厚一摞钱。

宋季良追出去,拿了警校教的本事,也没见人影。

那之后,沈灼野才不再寄信了。

“他不是”宋季良盯着地面,“他不是虚荣,你能理解吗他没这个想法,他就是”

商南淮摸出两颗戒烟糖,分他一颗“能。”

在那些信里,宋季良以为弟弟每天都开心,好好上学,乖乖长大,是叫家里跟外头都骄傲喜欢的好孩子。

沈灼野本来是能这么长大的,这事简直太合理、太理所应当了,理所应当到宋季良从没产生过怀疑。

所以宋季良没法原谅他父亲,哪怕他也清楚,宋国栋那些话不过是气话,认定了一件事也只是因为固执,脑筋转不过弯。

可沈灼野本来是能这么长大的。

就差一点了,明明都已经被带回家了。

如果没有那些坏透腔的祸害败类纠缠不放。

如果在被伤害的时候,能有人及时保护,而不是把他推进那片满是垃圾的杂草丛。

如果宋国栋能别那么固执,能更相信他,能好好听他在说什么。

很多个如果,都没能成立。

筒子楼里的争吵一定被沈灼野听见了。

宋季良不知道那时候沈灼野怎么会来、是来做什么的或许是来找从警校回来的季良哥,或许还特地穿了初中校服,洗得干干净净。

那些钱成了沈灼野最后敢送的东西。

沈灼野在果篮里藏了纸条,反复给季良哥解释,这是干净的钱。

是拍戏挣的钱,没撒谎,是干净的,没偷没抢,没做坏事,给奶奶买营养品补身体。

因为发生了这么多

波折,知道不能再留在这家,不能再惹祸,沈灼野这才跑了。

如果不是这样,沈灼野是不会突然消失的。

“好吧。”商南淮不得不承认,“可能是他嫌我烦。”

宋季良愣怔了下,抬头看他。

“我本来不是他朋友,是他对家就是跟他作对的,成天给他找麻烦。”

商南淮实话实说“结果现在打脸了,后悔了,想跟他和好,人家不理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