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当时是什么感受,二十二岁的温絮白其实已经有些记不大清了。

这笔钱他一直攒了十年。

这是个有绝对把握之前,决不能有分毫透露的计划因为裴家的监视无孔不入,一旦有所察觉,就会封锁所有能离开的途径。

温絮白把这些写进信里,寄给裴陌,请裴陌过来详谈。

他在医院里等裴陌,等到秋叶落尽、天气转冷,等到雪把窗外的一切盖住。

等来一份如期执行的婚约。

冒牌货借口上厕所,暂时离开病房。

他穿过一整条空荡荡

的走廊,用力推开防火门,走到没有监控的楼梯角落“信在哪”

他盯着那个肮脏的角落,声音冷极,恨得几乎切齿“信,在哪”

没有答案能给他,因为裴陌那时候正在大学里准备创业,准备得热火朝天。

这封信或许是寄到了、但根本没被拆开看,又或许是拆开看了,却被不屑一顾地当成异想天开。

温絮白在这异想天开。这个人只怕根本不知道,裴家有多重视婚约,彻底甩掉监视有多难,哪怕真逃出去了,独立生活又需要多少钱

看信的人嘲讽着嗤之以鼻,用傲慢笃定来掩饰懦弱,用不屑来掩饰无能。

冒牌货寒声戳穿他“你想要裴家那笔股份是你想结婚。”

温絮白再能挣,也挣不来裴家股份那么多的钱。

裴陌要的从来都不是躲起来、躲在某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平平淡淡过一辈子。他的野心几乎化成实质,发着狠要得到财富权势,要向裴家复仇。

这要靠初创资金,要靠很大的一笔钱远比温絮白想象的多,远比温絮白那些拮据寒酸的计划多。

“是、你、要、结、

婚。”冒牌货把什么东西拎起来,掐着喉咙掼在墙上,“你栽赃给他,你该死,你去怪温絮白”

冒牌货的手不停收紧,要将这个卑劣懦弱的栽赃者活活扼死,穿透幻觉同归于尽。

他自身的存在也受影响,剧烈波动,开始逐渐消失。

庄忱准备插手,听见外面的动静,又收回预备好的数据,示意系统隐去。

走廊里有温絮白的声音。

“小陌”温絮白出来找他,“外面在下雪。”

温絮白发现他的外套还挂在椅子上,就拿着那件外套,摸索着离开了病房。

冒牌货猛地松开手,胸口剧烈起伏。

他最后盯着那个角落,把杀意嚼碎了吞下去,推开防火门。

冒牌货快步去扶温絮白“怎么自己乱跑”

“想透透气”温絮白微怔,随即笑了,把衣服给他,“放心,我路很熟。”

很久以前,温絮白的这句话,用在攀岩的定线、徒步的路径选择。

后来,这句话被温絮白用在医院。

他每年都要进几次医院,因为没人照顾,所有事都要自己做。

温絮白不怎么舍得雇护工,因为他在积攒资金他想邀请和他一同被婚约困住的人,来一场极为冲动、极为莽撞、不计后果的逃亡。

这种计划,居然是那个生性温和,仿佛从来循规蹈矩,不会有任何越界的温絮白做出来的。

就算说出来,可能也谁都不会信。

至于这个计划最冒险的地方,温絮白甚至既没写在信里,也完全不打算提及。

温絮白可能会在任何一个差错里丧命。

他可能在任何地方发病,未必能及时赶到医院。旅途的颠簸和

辗转,很可能会毁掉他仅剩的、寥寥无几的那一点健康。

他的身体完全可能、有高到可怕的概率,会在这场逃亡里彻底垮掉。

但二十二岁的温絮白并不在意这些。

“我先扶你回病房。”冒牌货低声说,你不能这么站着吹风,你的身体heihei”

温絮白轻声叫住他“小陌。”

冒牌货的脚步停下来。

温絮白的神情很温和,依然是那种仿佛不会在意任何事、可以接受任何命运的平静,但脊背始终挺拔得像棵树。

叶子在深秋落尽、枝干被冬雪掩埋,就这么开始迎来死亡,死去的那一刻依然站着。

这棵树要用最后的生命当赌注,把兑来的筹码尽数交托,赌一场前方是自由的逃亡。

冒牌货忘掉任何要说的话“好。”

他说“我陪你跑。”

在那一刻他眼前的温絮白,神色鲜明得透出叫人目眩的少年气。

“不过计划要修改,去他的商科,去他的狗屁留学。”

冒牌货握住温絮白的手臂,他把这个人抱起来,往病房大步走“你要养我,好。”

他头也不回地说“那么我挣钱养你。”

温絮白从未预料过这个回答。

温絮白其实也从没想过自己有天会被人抱起来。

这让一棵倔强温润的树不算自在了。

温絮白耳畔泛红,下意识想开口,肩膀就被手臂牢牢圈住“我们是在逃跑,你自己走快,还是我抱着你更快”

冒牌货问“你到底是不是认真地逃跑”

温絮白当然认真。

他第一次被绕进出不来的逻辑,尚且在思考要怎么回答,已经被抱回病房。

冒牌货熟练地照顾他,利落地收拾东西,这种熟练和利落甚至超过温絮白,仿佛已经演练过千万次。

发现二十二岁的温絮白实在不习惯被抱,离开医院的时候,冒牌货还是改回搀扶他的手臂。

为了迷惑裴家那些人,也因为温絮白实在很想走一走路,他们没有带走轮椅,也没有坐电梯。

温絮白这段时间都在练习走路,在牵引下走得很稳当,其实速度并不慢。

冒牌货一手拎着硕大的行李箱,带他从防火梯逃亡,牵着温絮白走进夜色。

外面的雪并不大,地面只有薄薄的一层白,落下来的雪花就在呼吸里融化。

“冷不冷”冒牌货说,“冷就和我说。”

虽然温絮白已经被他套了九条裤子、十一件衣服,但行李箱里还有更厚的衣服。

托这九条裤子、十一件衣服的福,那个向来沉静稳重的温絮白在摇头的时候,打了人生中第一个滑呲溜。

冒牌货的脸上总算透出今夜第一个笑。

他是故意的,所以张开手臂,等温絮白身不由己滑进他怀里。

温絮白

不清楚他的蓄意,被他抱着重新站稳,有些好奇“这是什么地方”

就是医院外。▂▂”冒牌货扶着他站稳,“去长途车站的那条路。”

温絮白假装散步、暗中练习逃走的时候,也走过这条路“和平时不太一样。

冒牌货说“因为下雪了。”

温絮白被他说服,点了点头,抬手去接落下来的雪花。

“你会不会无聊”冒牌货知道温絮白很喜欢看风景,但现在不能摘眼罩,所以属于温絮白的只有一片漆黑。

但这段路还很长,今夜还有的走。

他把手机掏出来,想让温絮白打发时间“要不要听歌,还是广播你最近在听什么”

“世界语言博览。”温絮白诚实地回答,“罗曼什语的元音与正字法。”

冒牌货“”

这次换温絮白笑出声。

是真的笑,轻微震颤的胸膛就贴着他的背。温絮白笑得有些站不稳,伏在他肩上,抬手去摘眼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