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8 章 冰壶玉衡(一)

秋心臂弯搭一件厚实披风,走过来仔仔细细为她披上,系好带子,什么也没说。

“秋心,你去”

开了个头,凤拨云眼眸陡然一沉。

秋心瞧着主子神色不对“殿下,出什么事了”

凤拨云沉吟不语。

拜这皇宫所赐,她一路摸爬滚打走到今天这个位置,踏了多少辛酸与血泪,对于危险的感知有近乎动物般的灵敏。

她觉得不对劲。

此时此刻,姜眠回头向她望过来,眉眼弯弯,张口欲言

凤拨云陡然抬手,纤细的食指竖在唇边,示意她噤声。

两个时辰前,皇城天牢。

宴云笺刚刚为薛庆历行刑,不曾歇息,径直走向对面的薛琰。

薛琰早就面如土色,他方才亲眼见父亲被拖出去凌迟,惨叫哀嚎,到最后听见一声刀切骨肉的声音,便再没有任何声息。

薛疯狂摇头,嘴唇哆嗦着,却因割舍而说不出任何话。

他不停挣扎,却只能发出一点点使铁链叮当碰撞的力道。

他惊恐看着宴云笺对方身上溅了许多血迹,双手早已被血浸透,冷白如瓷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道细长的疤让他更似鬼非人。

没有丝毫与他讲话的意思,他站到他面前,直接举起刀刺下。

“啊”薛琰发出一声粗嘎难听的怪叫,因为疼痛,挣扎幅度更剧烈。

他惨白的嘴唇不断开合宴云笺,宴云笺,我是你弟弟啊,我是你亲弟弟。

因为发不出声音,他尽量压抑着叫声,把每个字的唇形都做标准,以便让宴云笺看个清楚。

宴云笺恍若未见,手中的尖刀在他身体各处贯穿。

胸口,小腹,手臂,疼痛依次传来,薛琰在这惨烈中渐渐反应过来这些位置是当日他胡乱杀那太监时刺过的地方。

明白这一点后,薛琰闭了闭眼,他是来给那太监报仇的,他绝不可能放过他。

闭着眼睛,他咧开嘴,阴冷笑出声来。

这是他的绝路。

身体被绑缚

着,连反抗都不能,但他总要试一试,苦思良久,他也想出一

个大概能扎在宴云笺心口一生的尖刀。

鲜血从他唇边滑下,他尽力开合嘴唇宴云笺,有个事关姜眠的事,我要告诉你。

果然,他看懂了,动作有一瞬间的凝滞。

能让他万劫不复,自己死也瞑目。薛琰一字一顿,对宴云笺说了六个字。

宴云笺极慢抬眸,眼底血红,眸光寒冷彻骨。

手腕一翻,刀刃对着薛琰腿间刺下,薛琰陡然睁大双眼,高仰着头,额间和脖颈上青筋暴起,发出一声嘶哑凄厉的惨呼。

他浑身抽搐。犹如一条死狗,口里吐着血沫,眼睛翻起,凄惨哆嗦着泪流满面,一声一声的嘶叫。

宴云笺手起刀落,最后一刀扎在他脖颈边。

旋即,薛琰双目圆睁,一点一点倒下去,到最后也没闭上眼睛。

宴云笺和那双眼睛对视片刻,转身离开。

刚一出来,便得到襄德宫传话,问他若是得空,便去一趟。

进宫之前,他净了手,最后一双手早已恢复冷白如玉,却总是散不尽上面的血腥气。

宴云笺盯着自己这双手,他知道这一趟要见什么人,才想把自己拾掇的干净些。

可洗不干净,便罢了吧。

襄德宫外静悄悄的,没有值守的侍卫,宴云笺没在意,径直往前走。

未到殿门,路过宫墙时,他耳尖微动,听见墙对面窸窸窣窣的堆雪之声。

有人将雪堆聚拢,按压,夯实,捧起按下,渐渐越堆越高。

“阿笺哥哥,咱们去堆雪人”

宴云笺眼眶一红,失措地向四下急急看去,却只见空茫的雪景。

是他幻听。

他从前,从未听过堆雪人这种新奇的说法,直到和阿眠在一起,冬日下了雪,她央着他陪她去堆。

东南积雪不厚,他们忙碌半天,只对了一个不过膝大小的雪人。

他蹲在雪地里笑“阿眠,你确定要把这根树枝插进去给他做手臂吗这捅进去大概就会弄散了。”

她耐心教他“你笨你不会力气小一点”

说完夺过他手中的木枝“我来。”

木枝小心翼翼刺探进去,脆弱的雪人轰然倒塌。

看她一脸不敢置信,他笑的肚子疼“没事,我再聚拢起来就是了。东南积雪成冰,不大合适,等日后回了京城再堆,那雪质松软,适合堆个大雪人。”

松软的雪就在眼下。

身旁的人已被他亲手葬送。

宴云笺身形微晃,一手伏在冰凉墙壁上,头微微垂着,薄唇微张,一线鲜血流下来。

滴落在雪地中,艳红无比。

闭着眼睛呕尽这口心头血,他站直身体,呆立在墙根之下。

耳朵中不断涌进墙那头细微之声,听着听着,宴云笺有些分不清虚妄与现实厚墙之下,他竟觉得是阿眠含笑拍落身上的血,是阿眠摘下手套,对自己冻红的双手哈气,是阿眠用力压实雪堆时,唇齿间泄出一丝声音。

他浑浑噩噩向前走,行至殿门竟忘了礼数,直接推门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