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8 章 旌猎鸿蒙(一)

静了一会儿,才低声问“阿眠,若爹爹不愿去,你会不会觉得爹爹没有气概,全无担当。”

姜眠毫不犹豫大力摇头“当然不会”

姜重山几不可察缓下一口气,宽厚粗粝的手掌捏一捏女儿小脸“是啊,爹爹不愿去。”

东南情势摆在眼前,一旦潞州失守,留给他的局面会非常棘手,只怕此仗连绵数年,才有转机。

阿峥阿笺都到了娶妻的年纪,阿眠过了年也要及笄,难道要让他的三个孩子,因这场战事拖延耽误了人生大事

更何况,站在风口浪尖太久,他实在不愿再浮浮沉沉,勾心斗角。

“阿眠,从前你太小,爹爹没来得及与你说,其实在你祖父戍边时便生出辞官归隐的心思,只是那时西境在与大昭打仗,北胡这边需得有人看着,所以他直到战死也没能等来平静的生活。”

“眼下各方安稳,爹爹真的很希望东南战局得以解决。这样,我就能带着你们回北境生活,去艳阳洲,那也叫北疆之春。”

姜眠认真听着,清润的大眼睛不知不觉染上光亮。随着姜重山的描述,那光芒渐盛,如夜繁星。

一家人无忧无虑,有她最爱的父母和两个温柔的哥哥,平静快乐,这样的生活想想都格外心动。

但姜眠仍有一丝理智在“爹爹,可是我有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就是我觉得皇上对咱们家的态度有些微妙,如果你卸甲归隐,他反而要为难我们,那怎么办”以她的身份、能力,绝不可能得知当今皇帝未推行的政令。没办法直接说出来,只能讲的隐晦。

姜重山不由重新打量自己女儿一眼。

“怎么啦”姜眠有点心虚。

“我们家阿眠竟然能想这么多事,”最开始只是哑然,渐渐泛出心疼来,姜重山小心翼翼将姜眠揽在怀里,“是爹爹不好,本该让你无忧无虑,如今却叫你担惊受怕了。”

姜眠小心问“爹爹,皇上会不会有一日杀了我们”

在后世假说中,最极端的想法便是梁惠帝杀心已决,那将防不胜防。

“不用害怕,阿眠,爹爹心里都有数。”即便是卸甲归田,也有自己的门道若真的尽卸浑身甲胄,露出肉体凡躯,却是将自己的性命托付给别人的良心。

那将屠刀悬顶,不知何时化作鱼肉。

这样的日子,他怎么舍得让家人过“皇帝生性凉薄,爹爹岂敢不防,阿眠,不担心,再不济,狡兔也有三窟,爹爹也许

保不下我们富贵荣华,却有本事护你们一世安稳。”

这话,他说的轻描淡写。可听在耳中却沉稳可靠,令人毫不生疑。

姜眠彻底放了心,用力点头,姜重山看她娇憨可爱,怜从心起“无论如何,也不会苦了我们阿眠,别人家姑娘有的漂亮衫裙,珠钗首饰,爹爹绝不缺你一份,就让阿峥阿笺自己去攒媳妇本就是。”

姜眠忙道“爹爹,我什么都不要,我只想我们一家人在一起。”

姜重山笑意渐深,温柔抚一抚姜眠发顶。

若是爹爹心意已决,那她便跟他走这条路。

就算前路艰险,失去了历史这个先知,可一家人都在一起,她也不觉得害怕。

既有了决断,姜眠心中踏实多了。侧头看桌案上写满了字的纸“爹爹,那大哥提的办法怎么样有几成把握”

姜重山微微抿唇,却从右手边桌格里拿出另一张纸。

这上面的字迹比姜行峥的少了一半,姜重山批改的痕迹也不多。

“其实阿笺也提了一份兵策给我。”姜重山垂眸看着,缓声道。

阿笺哥哥竟也懂这些

姜眠好奇“爹爹,那他们二人谁的办法更好”

姜重山顿一顿,道“阿峥提的也不错。”

姜眠立刻通透了姜重山的意思,这是正话反说了。

看来阿笺哥哥的策论更得爹爹的心。

他果然天分极高。

不同于大哥自幼由父亲一手教导,他生长于内廷,从未接触过这些,竟能做到如此程度。

说来老天爷偏心也残忍,给大昭一位如此精彩绝艳的皇子,却偏偏生于国破家亡后。

姜眠轻轻道“爹爹,那眼下有了解困的办法,要怎样让晋城侯爷知道呢这到底是插了一手,若他凯旋归来,坦言上报,会不

会对您不利”

姜重山笑了下“不会。”阿眠还小,不了解这阴暗的官场。

他不会说的,守得住潞州,后边的路会好走许多,这便立下不世军功,如何能说出来舍得拱手他人。

“此事倒也未必万无一失,尽力一试罢了。”姜重山思忖,“但无论如何,我不想做的太张扬,只将此计送予他言明利害即可。只是要找个信得过、又说得明白的人。”

提这个,姜重山眉宇间流露两分踌躇“这行兵布阵颇为复杂,此计乃阿笺所提,他去最合适,可他一月之内断骨两次,骨伤初愈,眼睛也只约莫能见些光,也没有彻底恢复。”

从京城到东南郡,快马也要半月。

姜眠也觉得不好“虽然他体质特殊,但架不住长途奔波,眼睛又不方便,实在让人很不放心。大哥不可以去吗”

姜重山默了默,“倒是也可以,就是不知道”

“义父。”

正说着话,门外宴云笺步履从容缓步走来。

他走的不快,却很端直。

姜眠立刻迎过去“阿笺哥哥,你怎么又下地了不是说好了这次要好好躺着,多躺几日么。”

宴云笺忍俊不禁“阿眠,我快躺半月了。”

“哪有,你哪天没下来乱走。”

姜眠小声数落,那日他提出断骨重接,高叔虽然讶异震惊,但最终也点头说,这确实是个好办法。

之前腿骨碎裂的厉害,生硬打断,只怕掌控不好,最后是他自己,亲自用手一一捏断的。

她一直在旁陪着,看他平静利落折断自己骨头,除却怜惜,更添由衷的钦佩欣赏。

“行了,你再走慢一点,高叔说你这次骨头接的好,就是人闲不住,不能太着急”姜眠一边说,一边下意识扶着宴云笺手臂。

宴云笺哭笑不得微躲“阿眠,我没事。”

她懵懂,他却清醒,自然看着她不让她触碰男子的躯体,即便是他自己。

姜重山从桌案后走出来“你该听阿眠的,有什么事让人传一句就是了。”

“义父,我腿伤无碍,您不必挂心。眼睛更是不打紧,曾经能以耳代目,如今也越来越好,”宴云笺道,“您派我去吧。”

姜重山道“就为这个。”

宴云笺低声“我既合适,义父不必犹豫。”

一旁姜眠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仿佛感受到她情绪,宴云笺侧头向她,温和道“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正如他自己所说的,简直比目力正常的人还要敏锐许多。

姜重山对他没什么不放心,只是觉得不忍“本想着要照顾你,却让你承担这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