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章 百尺丹心(四)

“可他耽误了你。”

“他没有耽误我,他救了我,我照顾他,我们二人染上此疾,没有谁亏欠谁。”

姜眠声音小下去“我没什么事,他却要隔一段时间为我割血入药,若这么算,反倒是我连累了他。”

姜行峥神色有些复杂“阿眠你心胸豁达,大哥自叹不如。没事的,只是随便问问,并不是怪他的意思,虽然爹爹之前对此事颇有迁怒,但到底不是不讲道理之人。”

“你别难受,爹爹已经进宫去与皇上商讨宴云笺的归处。他有意收他为义子,给他改个名字,以后就住在家里。这样,既保全你们二人名声,又偿还他的恩情。”

姜眠怔然“爹爹要收宴云笺为义子”

“嗯。”

“皇上会答应吗”

“大概会吧,”姜行峥道,“虽然皇上隐没他救人之举,但此举于皇上而言,意义非同凡响。这样一个恩典,于他而言,也没什么不可给的。”

姜眠抓紧被单,心跳渐渐加速。

皇上一直的态度,是将宴云笺贱进泥里去还要碾几下。她不觉皇帝会轻易同意宴云笺到姜重山身边。

而心中一直有个声音隐隐作响,交奏着历史齿轮开始缓慢转动的声音这件事,必定能成。

因为历史上,宴云笺的确做了姜重山五年的义子。

曾经她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就这样自然而然补足了缘由没有任何详实记录姜重山收宴云笺为义子的最主要原因。

夸奖,欣赏,投缘,实则都太过牵强,真正的原因竟是如此。

然而,因为他救下她为历史烟尘掩盖,导致他被姜重山收作义子的真正原因,也一同没入历史车轮的辙印之中。

想过这些,姜眠忽然觉得,若从主导角度论,这一局她是输给历史了的。

“大哥,宴云笺现在在哪我能去看看他吗”

姜行峥拒绝“阿眠,你自己身体还没有恢复得当,你扭伤了腿,大好之前不要随意行走。”

“大哥,我的腿没有事,”姜眠一只小手按在自己膝盖上,还向下压了压,“我不骗你,只有一点点疼,但是可以吃力,能走。”

“我知道他摔的重,不看一眼,我实在不放心。”

姜行峥抿了抿唇

,迟疑道“阿眠,你对他”

是不是有些太好了

看妹妹纯净到底的目光,里面充满担忧,却无任何情愫,姜行峥审视再三,终于将话咽了回去。

罢了,倒不如不问,免得反倒惹她开了情窦。

“阿眠,别担心了,大哥昨日刚去看过他,他伤势恢复得很好,也很快,接骨都已结束,只剩正骨。父亲已经与皇上去商议了,也许过几天就能将他接回来,到时你去看他也方便。”

“现在,以免落人口舌,还是算了,听话”

姜眠沉默良久,终于点头答应了。

御书房内。

皇帝一手支着额头,听台阶下顾修远禀报沿河旱灾一事,全程听完后,他淡淡嗯了一声。

顾修远望着他,缓声劝道“皇上最近太过劳累,该保重龙体才是。”

皇帝靠在赤金椅背上,半晌敲一敲桌上放的一道折子“姜重山今早来找过朕,向朕请示关于对宴云笺的安置,同时上了道折子。都写在里边了,你看看。”

顾修远低声称是,谨慎地双手托起折本展开来看。

姜大人欲收宴云笺为义子”顾修远抬头。

“嗯,你怎么看。”

顾修远沉吟片刻“有些抬举了。”他分析道,“您早间将宴云笺赐予姜眠,她本就是他的主子,救下主子,乃是宴云笺为奴为婢的本分。即便抹杀了他的功劳,也是主上的决策,他无权置喙不满。若因此就这般垂怜,会助长奴大的歪风邪气。”

皇帝注视顾修远,短促笑一声,摇摇头“但宴云笺是朕一手培植起来的,够锋利。姜重山身边缺一双替朕盯着的眼睛,让他去,倒也妥当。”

“只是,正如你所说,抬举太过,这也并非朕的意愿。”

顾修远多年老臣,立刻明白皇帝真正的忧虑。

“皇上,宴云笺乃乌昭和族人,天生背义之骨,若捧的太高,惹他易心改认姜重山为主,岂不负了皇恩若您欲恩准宴云笺做姜大人的义子,他也不能更姓,不入族册,不告祖宗。有名无份,以免他得陇望蜀,贪得无厌。”

皇帝哂一声“姜氏还有什么族册。”

顾修远尴尬笑了笑,低眉不语。

皇帝将顾修远的话咀嚼一遍“你说的,这也不失为一条上策。”

“但姜重山这儿,也不是仅仅应允他收一个义子,便皆大欢喜了的。”

“皇上过思了,此番有如此结局,实属有惊无险。姜眠无事,凤拂月间计未逞,只需多些封赏,对姜重山加以安抚便可。”

道理确实如此,但似乎又不简单。

皇帝沉默盯着桌上袅袅生烟的香炉,眯着眼睛“只用金玉与荣华,便能抚慰姜重山么。”

顾修远道“这是自然,此乃君恩,镇国大将军必能感激不尽。”

皇帝靠在椅背上,一手揉着眉心“感激未见得吧。那日朕不肯答应凤拂月

,又不准他施救女儿,难免他会与朕离心。”

顾修远拱手推出,低头礼道“皇上恕罪,皇上此言差矣,您是一国之君,如何能为一区区臣子之女而应下那荒唐的和谈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为梁朝生,为梁朝死,乃是姜眠为君为父的忠孝本分。”

“对于镇国大将军而言,亦是如此。倘若他心存怨言,那便是他为臣不忠。皇上,请恕微臣直言,当时事况突发,所幸您与太后平安无事,被挟持的只一个姜眠,这本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算下来,还是姜重山举止有失妥当,再纵爱女儿,也该以大局为重,他是镇国大将军,官拜一品,护国才是他为臣之本。就算他做不到亲手射杀姜眠令凤拂月束手就擒,也该做到淡然无波,使其无计可施。如何能将您置于为难境地并且他最后之举几乎算得上是抗旨了,皇上未惩处,已是法外开恩。”

皇帝目光渐渐冷肃,却仍留一丝犹疑“姜重山毕竟与北胡抗战数年,劳苦功高。朕也知道他,把他这唯一的女儿看的比命还重,那日作为,倒也不必与他计较。若真像你所说,施以惩处,怕是会寒了将士们的心。”

顾修远微微笑了一下,平静道“皇上,为人臣者,本就该为君分忧,抗击北胡是镇国大将军分内之事,您恩赏于他,是您驭下宽厚,并非给他居功自傲的权利。以微臣看,此事您略施安抚便是,不可太过张扬,反倒纵容姜重山恃功而骄,滋长他心中对主怨怼。”

皇帝眼珠微转,想了片刻,终是点头“不错。越是这种时候,越该敲打。”

“但”

多年的体察君心让顾修远在皇帝这一个字中,便品出了他的意思。

这话,他却不敢轻易接。

“你怎么不问问朕但是什么”皇帝笑了一下。

“微臣愚钝,皇上尚未言尽,微臣不敢擅自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