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章 百尺丹心(三)

顾越淡笑了声,“我生平最厌谎话连篇,敢做不敢认,你究竟有何处叫人喜欢。”

姜眠怔然一瞬正要说话,顾越继续“这么多年,你当知我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别忘了咱们之间还有掌掴的过节。你要是聪明点,至少应该特意避开这条路才对。”

姜眠不可置信地仰头望顾越,连呼吸都屏住了,他逼得近,她整个身躯都在他阴影之下。

不知道他是吓唬人,还是来真的,若是后者,她压根反抗不了。

从顾越欺身过来那一刻,强烈的压迫感叫她心脏开始细微的、一抽一抽的疼,这种反应无疑加重她的恐惧。

但比起恐惧,委屈也并不少“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什么”

“为什么这样对我,我只是喜欢你,我犯了什么大错吗”

被人误会的难过,以及为曾经这个姑娘纯澈爱慕的心疼一起压过来,她真的想好好问一问顾越这些问题

“我是冒犯过你一次,但那时也是你言语失礼欺负我在先。除此之外,我没有伤害过你,你为什么一定要这样羞辱我”

那澄澈眼眸中满溢委屈,顾越怔然看,睫羽微颤,不自在地转开目光,一言不发退开两步。

姜眠确实和京中贵女差得太多,皇上与太后没指派人教她识文断字与琴棋书画,她便自己也不上心去学,身无所长丝毫不为父兄争气。仿佛终日除了围着他转,再没有自己的事情。

可以往她如此,他也不会不留情面。

今日却起了火气。

顾越俯首,纤弱单薄的小姑娘目色泫然把她欺负成这个样子,自己确实过分。

他张了张嘴,最终略显僵硬道“我讲话失了分寸,你别怕,我不碰你。”

姜眠身体不舒服,也不想听他说话“我可以走了么”

“你去哪,我送你。”

“不耽误大人时间了,前面就到了。”

顾越看了看她,没再坚持“好。”

他没再说什么,转身走了。

他走了,姜眠有些呆呆的,闭了闭眼,再强撑不住,抬手捂住心口跌坐下去。

预想的惨重疼痛并没有出现,身侧微风刮过,她被一个有力的臂弯稳稳揽住。

姜眠吓了一跳,忙转头去看。

“宴云笺”

“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他看不见,只能焦灼地问。

她有些愣“你怎么在这呀”

“天色晚了,姑娘走后我总觉不放心,才跟过来。”宴云笺声音很低,只带动了些许胸腔震动,显得更加温柔沉稳,“你还好吗很难受么”

其实还好,她从落水后醒来心脏就一直不大舒服,倒不严重,可能是着凉的缘故。

靠着他,心脏别扭的窒闷渐渐平复,姜眠细白的手指揪住宴云笺衣袖“让我休息一下就好。”

她身

躯单薄,气息细弱,只这样说,并不能叫宴云笺放心。

他手臂横亘在她柔软的背上,手掌攥着拳,并不敢拢住她肩头,若非事出突然,他连靠她这样近都不敢。

但眼下,宴云笺迟疑过,到底挣脱礼节束缚,伸出另一只手比捞姜眠膝弯,将

她整个人打横抱起。

“我带你去太”

话到唇边打了个弯,“我想办法知会你父兄,让他们带你就医。”

“不、不用了,宴云笺,你别去,”姜眠急急攀住他肩膀,“让人知道,会拿捏这个折辱你的。”

宴云笺的声音比夜风还轻“姜姑娘,你不必为我思虑这样多。”

“我没事的,不用太医看,只是刚才突然一下有些不舒服,现在已经好了。”

姜眠不知道怎么才能让他相信,只好一直保证“真的,宴云笺,我不骗你。”

她想了下,“你应该知道皇上在昭辛殿设宴,惊动了里边,我若真有什么病倒好说,等看过太医,发现我好好的,会让爹爹和大哥难办的。”

宴云笺脚步一停,拳更攥紧。

这般娇柔稚弱的姑娘,在他怀里,用绵软甜净的嗓音说出这样一番话。

她真的很懂事很懂事,乖巧的叫人心疼。

宴云笺心神一恍,却想起方才顾越的话。

“你究竟有何处叫人喜欢。”

如何能狠得下心对她说出那样的话,他不喜她,不肯要她,却不知还想挑出怎样一位女子,能胜过她分毫。

用了很大意志力,宴云笺终于弯腰,把姜眠轻轻放在地上。

“真的没事么”

姜眠笑了“我都那样说啦,真的没事。”

宴云笺低声道“现在倒也罢了,待宫宴结束,回去后定要让你父兄请一位大夫看看。”

“嗯,我知道了。”

“我送你过去。”

“好,”姜眠立刻笑着答应,又说,“过了这条路,前面有侍卫值守,到时你就回去,不用担心了。”

宴云笺听她清清浅浅的软甜嗓音,不觉微笑,温声道“走吧。”

这一路他反复迟疑,“顾越”二字终究还是没说出口。

他不放心成复,跟在姜眠身后悄悄护送,顾越言辱她时,他心中一沉正欲走出,而下一刻她委屈的质问又将他钉在原地。

原来,她竟是这般喜欢顾越。

姜顾两家缘分尽虽是必然,可从明面上看,导火索却是自己。

她竟丝毫不怨。

宴云笺侧头。

他看不见什么,但在他心中,天上人间存在的乌昭神明,那便该是她的模样。

但再怎么样,他也无法代替她挚纯等待那个人做什么,可以羡慕,不能贪妄。

只能到此为止。

与她并肩走这一段路,就是上天厚待了。

夜色渐浓,大雨骤落。

凤拂月端坐在床榻一角,背脊挺的很直,身着大红色胡装,艳丽眉眼分外冷漠。

她动一动腿,低眉看向跪在自己脚边垂泪不已的侍女“阿素,别哭了,若这样悲泣有用,我情愿和你抱头痛哭罢了。”

阿素忍一忍泪“殿下都是奴婢无能,不能护殿下免受梁朝的折辱”

凤拂月勾一勾唇“所以方才我要你掐死我,你又不肯。”

阿素哭着摇头“殿下不要再说这样的话,奴婢真的做不到真的做不到啊”

凤拂月看她一眼,默默叹气,这小丫头跟自己多年,心性软弱她是知道的,确实下不去手。

“罢了,我知道这是为难你。”她凄楚笑了下,目光苍凉悠远,“呼图楚死在梁朝乱马之下,尸骨无存,我甚至不能拥着他失声痛哭一场,还要在这里为梁帝的胜战献舞。”

凤拂月摊开手,望着手心两寸长的木枝“这条命留着也罢,我自当拼尽全力为呼图楚做最后一件事。虽然只有这个,我亦会奋力一搏。”

她凄然一笑,重又握紧掌心。

进来前她身上所有尖锐利器都被收走,就连头上的珠翠步摇也都换做时新花朵点缀。这小半截木枝,还是她将其穿透小腹匿于皮下,才带进来的。

阿素心中绞痛,颤声道“殿下”

忽然门外一声沉声低喝“干什么的”

“送些吃食。”

一阵搜查食盒与搜身的响动后,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从外走进来一个年轻的太监。

他进来,带起满室凄风冷雨,寒气逼人。

凤拂月连头都没抬,只冷漠盯着虚空一处。

成复走上前,打开食盒,将一盘盘热菜摆在桌上。

“公主再不屑,也应该吃些东西,否则一会儿做事时没有力气,岂不可惜”

凤拂月目光阴沉“你什么意思”

成复道“奴才是指献舞,公主以为是什么”

“你们梁人,果真一贯的低劣恶心,”凤拂月终于转过眼,冷毒的目光寸寸刮过成复,“我生平,最厌恶阉人。你不过是残缺败肉一摊烂泥,有时间与我这丧家之犬咬文嚼字,不如省下功夫去讨好你的梁人主子,像你这样低贱的奴才,连站在我面前都不配。”

成复慢慢咀嚼“我们梁人我们梁人。”他笑了一下,“公主不用费

力气辱骂奴婢,奴婢一向为人轻贱,早已习惯。这么两句轻飘飘的话,奴婢只会笑纳,是绝不会被激怒,而对您这样的绝色佳人痛下杀手的。”

眼看心思被人拆穿,凤拂月垂下眸,不再说话。

成复捡出一只洁净的瓷碗,一手执起汤勺,从容不迫盛出一碗汤

“其实奴婢心中清楚公主最需要的是什么。倘若奴婢能为公主,公主又能赏赐奴婢些什么呢”

凤拂月冷然不语。

成复微微一笑,伸手探入袖中,缓缓拿出一把精致小巧的软匕。

刀刃卷着,他寸寸展开,约莫能有五寸长,柔软,也锋利。

凤拂月几乎忘了呼吸aaadashaaadash不知他是如何躲过搜查,将这东西带进来的。凤拂月瞠目,一时间并非不愿搭理,而是真的忘了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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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复问“若奴婢将此物献给公主,公主可有等量的筹码”

“你什么意思。”

成复向前递一递匕首“就是这个意思。”

凤拂月冷笑“你以为我会相信你么你们梁人卑劣不堪,污计不断,我不会上你的当。”

成复哈哈笑道“公主是否多虑了奴婢将此物给你,从此便和公主踏上一条船。除了将自身置于危墙,又能有什么好处”

凤拂月垂眸,很快又抬起。

“你想要什么”

“公主能给什么。”

凤拂月与阿素对视一眼,沉声道“倘若你愿意将此物交给我,我必铭记你的大恩,绝不相负,届时无论成败,我难逃一死,可阿素却能作为证人,她必有万全把握将你置身事外便是你有欲栽赃之人,亦能如愿。”

成复摇头,低哑的声音和窗外的雨搅在一处“这一点无需公主与姑娘劳心,奴婢自己便可自保。”

话这么讲,就不好谈了。

凤拂月攥紧膝上的衫裙“你开条件吧。”

“你既然来做交易,必定有我能办到之事。直说便可,我无不应允。”

成复微微一笑,弯腰凑近凤拂月耳边“敢问公主,是恨梁帝,还是恨姜重山”

凤拂月道“皆恨之入骨。”

“这便是了,其实奴婢无需公主做什么,只是好心来给公主提个醒,”他拉起凤拂月的手,将软匕放于她掌心,“公主想刺杀皇帝,希望实在渺茫。您孤身一人,而他身边有无数禁军高手,只要变故陡生,所有人都会与皇上安危为重,您身手再佳,寡不敌众也是无用。退一万步讲,即便公主得手,梁帝还有子孙。没了一个皇帝,自然会有下一个人来做皇帝,而下一位皇帝,必定会因公主的举动而对您的故土大肆践踏,难道这是公主想看到的吗说到底,你只是杀了一个人,而并未动摇梁朝的国本。”

“公主既知有去无回,出手更该求一击中的。其实您心里很清楚,北胡的心腹大患是梁朝吗是梁帝吗都不是。怎样做才能不累及故土,为其争取喘息的时间,您自有权衡。”

凤拂月默默听罢,摇头“姜重山不是那么好杀的,他一人,可抵禁军千百。”

风卷雨丝滂沱倾泻,水花四溅淋漓不绝。

室内静过瞬间,又重落声音。

“杀人,只有把刀子捅进身体里才算杀么”成复缓声道。

昭辛殿内行酒正酣,皇帝又饮过一杯,忽转头问蔡佛玉“什么时辰了那北胡公主怎么还没来”

蔡佛玉满脸堆笑“皇上,方才已派人去传旨了,想必公主早已准备停当,只是外面骤雨方至,自然要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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