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5 章

“但可惜,手中多年,也仅有一枚未能开光的南越火玺。早年遗失的北幽土玺,更是数年遍寻不得。”

“”

“直到机缘巧合,忽然发现所寻之物,竟近在眼前。”

月色之下,洛南

栀闻言,脸色陡然阴郁惨白。

“告诉我,”顾苏枋再度凑近他,轻声道,“洛南栀,你是如何做到死而复生,还能与北幽土玺融为一体的”

“”

月华无尽,皎皎无言,照彻黑夜。

“我,”洛南栀道,“我那时,也不过只是向月神诚心祈祷。”

祈祷想要活下去,想要回到洛州,哪怕只有最后一面也好。

可是,到底该怎么回去。

清心咒冲破第十层,割舍了所有情感成了没有心的怪物,才好容易杀出重围。

可一路狂奔,还是始终甩不开源源不断的追兵,最终一身重伤被逼到了悬崖尽头。

前有追兵,后有渺渺茫茫、月下吞人不见骨的大泽,空气异常阴冷。

冷得身上的伤口,都没了知觉。

他只能拼尽最后的力气,在崖上与源源不断的追兵厮杀,最终力竭落入水中,被泥沙拖拽如深不见底渊口。

最后的瞬间,一片幽冷之中,仰面看着照在水面上那一片朦胧的月光。

他真的再回不去了,但好容易繁华富庶洛州要怎么办,安居的百姓要怎么办,霄凌孤零零一个人要怎么办

已经用尽了一切办法,为什么还是回不去。

想再回去一次,哪怕已是一副枯骨,哪怕剥夺他余生的福祉。哪怕只有一两面,至少要将那些毕生所珍重的,托付给可靠之人,他才可以安心走开。

如果这世上有神明。

不论什么代价,魂魄、来生,哪怕生生世世,都可以舍弃。

他都愿意。

不论付出什么代价。

那一夜,月神听见了他的愿望。

水镜之中,再度有了异动。

华都古祭塔有人闯入,那人长跑广袖一身明黄,十分年轻,头戴冠盛珠帘。

顾苏枋等人都认得他,虽然多年不见,但大夏天子晏子夕与当年的模样并无太多分别。

他冲进来,直冲到祭坛法阵中央边,镜外众人循着他的目光,这才看清那座火动仪星机中央本该是法阵中心正对的地方,竟不是西凉,却是一方南越的沙盘图。

一时仿佛巨石落湖,激起千层惊浪。

洛南栀与卫留夷皆大惊失色,双双看向顾苏枋。

南越王依旧是那副早已知澜不兴的模样。

晏子夕“义父,为何骗要我”

“明明之前您与众爱卿商量好的,此番出兵是为踏平西凉、一雪前耻。可为何阵法所指却皆是南越地界”

水镜内,国师凉薄地笑了笑,好整以暇,反问天子“先收南越,又有何不可”

“一统天下,早些晚些,终究迟早也是要打的。”

“可是义父纵观天下九州,如今仅剩的黎民安居之地,也就只剩南越那一方净土了。虽其此次疑似抗旨不出,但始终历年皇奉一直都有,也不曾有过叛乱之

实。若派大军过去,南越顷刻必将血流成河,百姓何辜”

国师噗嗤笑了一声,分明是无情的嘲笑

丝毫没给天子颜面。

而他手边的水晶之内,此刻西凉王都狮虎城已被攻破。

黑甲骑兵倾巢而入如进无人之境,眼见着西凉已是王都沦丧、兵败山倒的绝境,谁知就在大军进城后不久,城内四处突然火光冲天

那火势汹涌,借着夜晚大风,顷刻里三层外三层切断了城内各处出城的通道。也是此刻,晶球边的天子愕然只见,西凉王城内虽万家灯火都还燃者,但皆是死一样的寂静

百姓根本不在城中。

而房屋街道,满是油泼以后的易燃之物。

火光很快越燃越烈、遮天蔽日,将漆黑的天空照得一片暗红。王城不远的一座山坡上,燕王带着众多王城百姓,已与赶来的赵红药的虎豹骑成功汇合。

百姓脸上,有劫后余生的庆幸,也有人因痛失家财而大哭不已,赵红药忙着安慰“至少人还在。”

燕王今日一张黑白的猫绘脸,身后披风给烧没了,白毛也连带着被烧焦了许多,看起来多少有点狼狈。

但心情目测倒是不错。

“比起斩首,果然将尸身烧成灰,要来得干净得多。”

听他喃喃,赵红药路过顺口接话“引君入瓮、关门烧烤,这招咱们熟”

燕王点头“他教得好。”

赵红药“啧”

“”

水晶之外,天子望着那火光焚城之光景,僵直讷讷,说不出话。

国师这才起身,缓缓走至他身后。

“从先前刺杀燕王未果,烧其粮草无用,联军又中其诱敌深入之计全军覆没之时,我便一直极力劝说陛下与朝中众臣,西凉难打,不如先从南越取得火玺,再从长计议。”

“可陛下身边那群昏聩不堪、难得大用之人,却个个顾叫嚷着早收西凉、一雪前耻,不肯睁眼纵观大局。”

“殊不知那西凉燕王诡谲狡诈,实非常人所想”

“譬如今日偷袭,他本该措手不及,却仍能千里驰援,于狮虎城中以逸待劳。倘我今日真听了那帮老古董所言,将尽数阴兵全部投入西凉,陛下以为会是何下场又如何再寻另外一支拓拔族,来献祭催动天玺的上古血脉”

“纵然阴兵无敌,亦要知道一步走错,前功尽弃”

天子依旧说不出话。但眼神软了下来,分明被说动了。

“反观南越,”国师继续道,“则是多年安逸,兵力远不如西凉。又无燕王那等狡诈之主。我以剩余七分阴兵传送火神殿,很快便能拿下全境。”

“陛下细想,收复西凉是半壁江山,收复南越亦是半壁江山。既同为不世之功,先易后难,岂不更好”

南越火神殿,位置在洛州地界。

离洛州州府安沐,抄小路不过五六十里。

西凉全城铁骑,尚无力

抵抗那三分阴兵。如若比那更多一倍黑甲阴兵真去了安沐,洛南栀几乎都可以预见那会是何等的尸山血海、白骨森森,人间地狱。

“呵”

却在这一刻,陡然听闻顾苏枋诡异地笑了一声。

南越王都陌阡城内。

寅时一刻,天还没亮。

一阵鸡飞狗叫,邵霄凌蓬头垢面,夜闯南越首富府邸。

这位首富因对在洛州扩展丝绸生意很感兴趣,因此近来一直对洛州侯与大都督洛南栀殷勤得很,前天还连着请他们宴饮来着。

此刻夜半被惊起,见邵霄凌来,不禁十分吃惊“洛、洛州侯您怎么会此一副狼狈模样您这衣衫怎么划破了,啊啊啊,您那俊朗无比的脸庞竟有了淤青”

邵霄凌也来不及废话了,长话短说“你听好,陌阡城要出大事、要遭大灾、大难”

“你赶快的,把城中铺内的所有伙计全叫起来,让他们敲锣打鼓,带所有能叫的百姓与家眷统统随我出城要赶在天亮之前,赶紧去办”

首富懵。

倒不是人在南越王都,他就完全不把隔壁洛州侯的命令当一回事。实在是邵霄凌那个样子,活像发了疯。

首富又是狐疑又是不解,赶紧拉邵霄凌请他坐、喝口好茶压压惊。

可邵霄凌哪还得空喝茶

他此刻是真的愁怕被扣押,根本不敢直接去找南越王府的其他官员帮忙。又担心陌阡城的名门大族与王府利益勾连,亦不敢寻他们配合。想来想去只能来找首富,却也只能说有大灾,其余亦不能跟首富说得太明白。

毕竟,你让他突然半夜来跟首富说,日出之时,这陌阡城只怕要被鬼兵攻占了。

这玩意,谁能信啊

谁见过真鬼,谁见过真阴兵。

包括他,一十大几岁的年纪,在昨夜之前又何曾见过真实的阵法、见过会消失的桥

从小到大,他唯一见过勉强能算“奇人异事”,就只有童年好友洛南栀。

因为从小修行清心咒,洛南栀偶能用一些非常小的法术。

比如一种小小的符纸鹤。

小的时候,每次他在外探险迷路,不管丢在什么诡异的地方,洛南栀都能很快找到他。

就是因为那小小的符纸鹤,可以在关系亲密的两人之间短暂地传递心声。他拿一只,南栀拿一只,只要距离不是很远,都能传达。

而就在两个时辰之前,南栀留给他的那把疏离剑时,剑柄上就挂着一只小小的符纸鹤。

纸鹤告诉他,国师要招阴兵,城中百姓要遭殃。让他赶紧劝着所有能带的百姓出城,头也不回地跑。

纸鹤还补充,别管我,出城以后,你要头也不回地去找阿寒,阿寒一定有办法。

可就在邵霄凌适才求助富商无果,不得已只能自己动手,带着早已集结的回家商队开始发疯一般在陌阡城里走街串巷、

敲锣打鼓地扰民时,纸鹤却又突然发出声音。

“霄凌你快走。”

“快走,别再管任何人顾苏枋为反制国师,在陌阡城下提前埋了巨血阵,一旦启动,方圆十里寸草不生,快走”

“马上就走,一刻莫要耽搁,听话,快”

寥寥几句终了,纸鹤的声音越来越小,再听不清。

邵霄凌一时愣在当场。

在他的眼前,漆黑的天幕之上,启明星正在缓缓降落。也许再过半个时辰,天空即将出现鱼肚白。

而他,身为一个无用吉祥物、洛州著名无能一世祖。此时此刻面临的,竟却几乎是世间最难的抉择。

他要选择是否相信,这个世上有从未见过的阴兵、屠戮全城的血阵。

要选择是听洛南栀的话,此刻带手下马上就跑,还是冒着被当成扰民疯子、被打被骂被抓走的风险,能多救一个是一个。

而从小到大,他被所有人宠着惯着。

身上从未肩负重担。

“”

“来啊来啊,洛州侯回家大酬宾,此刻起床送洛州侯出城,赠洛州豪宅一座、白银千两都快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