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看起来却是不快去抱抱他,
他就快要碎掉了的样子。
他垂眸,默默收紧了手臂。
没想到这个动作,却让月华城主误会了。
他顶着困意努力醒过来,皱眉叹道:“是我错了,不该逗你,明知你心里很急。”
“”
“粮草的事,确实是迫在眉睫。”
“我若一直不说,你是不是一夜都不要睡了”
“燕王也有不敢开口问的事,怕我吃了你”
燕王默然,不置可否。
听着他那故作轻松的语调。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眸光沉沉,缓缓透出一丝晦涩的温柔。
“西凉冬粮,寻常价格,十文一斗。”月华城主困倦道。
“但如今那些代家而沽的缺德富户商贩,已将粮价炒到五十文,有些地方甚至已抬到八十文,百姓叫苦连天,是不是”
燕王点头。
“而如今西凉库房里,虽没有粮,但仍不缺钱,甚至足够一掷千金,是不是”
“是。”
“你听我的,明日开始,以库银全西凉高价收粮。”
“有就收,不管多少,通通吃下。哪怕囤粮富户将价格再抬,涨到一百五十文、三百文,五百文,不要管,继续收,有多少收多少。”
燕止:“”
“我不懂。”
慕广寒笑出了声。燕王一向如此,勤奋好学、不懂就问。
“是,乍一听此举全无道理。”
“花那么多钱,养肥那些心思歹毒、囤粮发国难财的富户商贩,收上来的粮又多半本就是国库发下去赈灾的,再发一次也只会重蹈覆辙,毫无成效。”
燕止:“嗯。”
“所以我要你做的,是高价收上来以后,封存不动。一颗米也不再发出去。”
“”
“到时,富户手上的粮越来越少,西凉粮价越来越高。”
“高到百姓望洋兴叹,高到四处民怨载道,高到此事传扬万里。”
“有大利可图,各地商人必将闻风而动,四面八方倾巢而来。”
“其实,眼下价格抬到五十、八十文,已有不少商家蠢蠢欲动,只是迫于华都压力,无人敢做那个出头鸟。可等粮价卖到二三百文、五百文,便必有商贾敢争个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到时他们都来了,华都那边也不好寻哪一家开刀。正如燕王经验,法不责众。”
燕止:“如此一来,就不愁购粮了。”
“二三百文,是贵了些。好在西凉国库这些年确实富庶,这些不过九牛一毛”
月华城主当即再度笑出了声。
他伸手敲了一下那只傻兔子:“你们西凉人,果然是外战不愁,内政不修。”
怪不得天天想着拐个王佐之才回去,瞧这笨的。
“还二三百文”
“到时定价就还不你说了算”
“你想啊,他们四面八方一下来了那么多。争相要卖,你要压价,他们敢反抗吗”
“真敢反抗,他们也要考虑往来船运、路费,这可是一笔不菲的开支。真就原封不动运回去,万一回去路上下场雨,指不定就整船坏了,还不如降价卖给你。”
“到时,你若愿意,以十文公道价格收购,他们亏得不多,已足够感恩戴德西凉王留下好名声。”
“当然,若是想坑他们一把,也只怪他们自己被猪油蒙了心。你给多少,他们也得吃下这亏。还能真运回去不成”
“”
“”
慕广寒被大兔子再次抱紧了。
他知道他这个动作是在感叹他绝顶聪明。不过其实这事儿确实只是术业有专攻。他也不是聪明,他是在月华城时又没朋友,又没人爱,只能认真看了好多好多书。
燕王:“我之前”
慕广寒等着,还以为他要说什么。
“我之前,其实,并未觉得睡不着。”
“此刻,倒是有些不知今晚该怎么睡了。”慕广寒被他逗笑了。
大兔子有的时候,真的意外的让人觉得可爱。
是,他当然知道他还是那个肃杀、凌厉、桀骜不驯、杀人不眨眼的男人。也知道眼前的一切多半是演的。
但没关系。
不可否认,燕王演得浑然天成,演出了大兔子的种种可爱之处。
也让他心甘情愿教他这些,不后悔。
“嗯但我着实困了。”
你一个人睡不着吧,月华城主要睡了。
睡。
睡。
能不能不要一边被撸一边睡
“你别动。”
“我没有。”
“”
“你明明还在动”
燕王皱眉,他明明只有呼吸而已。
“你的手指喜欢摸就去摸被单,不要一个劲在我背上摸个不停”
“”
可他明明没有摸。怎么总有
人这么说,赵红药也说他总摸他。
慕广寒:“真的,燕王你究竟,是从哪里学来的坏习惯”明明上次见面还没有。
燕止:“”
非要说的话。
“从城主你那里。”
“”
“城主你先动的手。”
“咱们初次合作,萤火那日,城主你摸的我。”
“那时我还以为,那是南越或者月华城的习俗。”
“”
慕广寒半睡半醒、哭笑不得、气若游丝:“南越和月华城都没有那种习俗。”
“还有,摸头发不能算摸。”
“哦。”
后背的手拿
下去了,开始玩他头发。
慕广寒:“”
算了,先睡。
很快,怀中之人的呼吸变得均匀。燕止垂眸,看他整个人舒展开来,再不是之前要死不活的模样。
唇角不自觉微微扬起。
他以前,也并不觉得摸来摸去是什么好习惯,也曾觉得月华城主这人一来就上手好生奇怪。
谁知学会以后
摸了上瘾。
这能怪谁不得不说,月华城主“医术”的确不凡。
几滴血,一会儿功夫,躺了大半个月的燕王下马车时,已勉强能走了。
赵红药:“真不疼了”
燕止:“嗯,好多了。”
雨亦小了许多。燕王抢过随从的伞,唇角微微一抹笑,就追着去给月华城主撑伞。
一靠过去,又是往月华城主身上自来熟地贴。贴完还嗅,小狗似的。被月华城主嫌弃,也不气馁。
赵红药:“”
双目尽毁,非礼勿视。
簌城小城,好容易得来的下榻之处,还是燕王临时征用的城中富户之家。
小城富户的庭院宅邸,虽也五脏俱全、曲径通幽,但毕竟还是小家把式了些。不过区区二进院子,一方小塘,一排画虎似猫不伦不类的仿江南小亭台与红色檐角,既不能与王都气象万千相比,亦同洛州风情比拟相形见绌。
赵红药下榻之处就更无奈。
簌城富户不多,她只能暂住簌城太守的宅邸太守是个清官,府邸活生生一农家小院,脱落的墙皮上还挂满了晒干的苞米、大蒜与辣椒
罢。
往年打仗时,也不是没经历比这更糟得多的住宿。学燕王能屈能伸,忍一忍就过去了。
这么想着,她刚泡了一壶浊茶,准备随便喝着暖暖身子,就听说何常祺与师远廖回来了。
西凉“刺客们”回来了
片刻以后。
农家小院小雨已停,抬眼一片七色彩虹。小桌上三杯茶、一壶酒,简单平庸的西凉面点。
师远廖:“王上身体能无大碍,我就放心了”
“这就好,此次实在凶险至极。我险些以为他此次要撑不过呜。”他说着说着,竟要哭了的样子,赶紧吃了块糕做掩饰。
赵红药闻言呆了片刻。
她倒是,从未想过燕王可能撑不下去。
燕止即便重伤,依旧始终只是每日安静躺着,不见抱怨、亦不见烦躁不安,云淡风轻。
虽医者都说伤得很重,亦说他要日日承受痛楚,但毕竟,看着不像。
加上他从来都能逢凶化吉,她就没当一回事。
可如今想想,她还记得自己这辈子受的最重的一次伤。是十九岁那年,跟着燕王被月华城主烧。大腿后侧被烧伤了一大片,留了好重的疤。
好在她遇到了不错的医者,好得很快。
只是那过程中受的罪,以及因伤而导致的无聊、沮丧、吃不下饭、摔东西的暴躁,至今历历在目。
与她那次不同,燕王这次,不仅有生命危险,且状况一日差似一日。
若没有月华城主,他是否真的会出事
她才突然惊觉,只怕真到要死的那一天,燕王可能还是那样安安静静的样子,然后或许忽然就再也不会醒过来。
究竟,是别人没有心、没有感觉。
还是她太过迟钝
万一别人其
实什么都懂,只是不擅表露,习惯做出一副逍遥模样。
不,还是别这么想。
她摇摇头,耳坠晃了晃。转而问对面两人:“对了,说说你们此去华都,成效如何”
何常祺和师远廖此次,虽是奉命去华都“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却根本无法混进守卫森严的皇城。
因而只得自行退一步,在北幽之地搞了一些事情。
师远廖:“我本来还想努努力、混进皇都直奔那国师府去大杀特杀一番,奈何常祺他死活不允。”
何常祺:“我自有计较。华都守备太过森严,咱们派去的手下全部有去无回,自然不能再多涉险。”
师远廖:“但你也说了,那些手下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很是蹊跷。”
何常祺:“是蹊跷,我本也有意查明原委,怎奈此去之前,王上特意叮嘱,如今国师矫天子诏煽动天下,西凉本是众矢之的,我等务必处处小心。”
“我就想,万一我和远廖再出了事、落下把柄被抓,只会对西凉大大不利。”
“再者,若那日黑衣刺客真是出自国师府邸,即便混进华都,面对那等高手,以我与远廖实力也未必占优。”
“综上种种缘由,我才临时决定,转而去戒备不那么森严的北幽,在那处暗杀了好几个守城将领,走时也烧了他们几处粮草。”
“除此之外,我们还收买了一些当地商贾,做西凉内应。亦让几个心思灵巧、训练有素的手下佯装匠人奴仆,卖进北幽高门大户府中。”
“总之有备无患。”
师远廖叹道:“红药,你是不知。华都、北幽之地,几年之前还是一片混乱破败,谁知这次再去,多处竟已被治理得森严井然。”
“由此可见,那国师筹谋、野心实力皆不容小觑,难对付程度,未必会在月华城主之下。”
“唉。”
“总之我们西凉如今,可真是前狼后虎。”
赵红药:“话虽如此,咱们王上艺高人胆大,还在筹谋与虎谋皮。多半还想着攻心为上、驱虎吞狼呢。”
何常祺挑眉:“驱虎吞狼,他确定”
“可不要最后弄巧成拙,成了狐假虎威,又或者是为虎作伥、骑虎难下、羊入虎口、被虎吃掉才好。”
“哈哈哈哈哈”
燕王不在,大家自然拿他开涮。涮得正起劲,冷不丁一只白毛大兔子无声无息伸头过来。
众:“”
师远廖:“哇,咳,燕、燕止,你、你能走了”
何常祺则没有那么多虚伪:“上次看你还快死了,看来那月华城主确实不俗,一招便能起死回生,也真不怪王上对他嗷,疼疼疼”
赵红药再度有些发呆,原来何常祺的手臂受伤了。
她同他坐在这吃喝了那么好一会儿,都不曾发现。燕王却是眼尖,一眼看穿,顺手丢了一盒药膏给他。
何常祺看了一眼盒子:“乌恒特产的愈创灵药”
随即打开盒子闻了闻,果真一阵牡丹香:“但我记得,王上从城主之处摸到的那一盒,不是早用光了”
燕止:“是。”
“但他知我受伤,这次过来,特意又为我带了许多来。”
何常祺:“”
就,明明寻常的一句话,为何此刻从燕王口里说出来,却怎么听怎么古怪
是因为那言语中暗戳戳,又呼之欲出的炫耀之情
这种情绪若在旁人身上,倒
都正常。只是出现在燕王身上很奇怪。毕竟众所周知,燕王这么多年那么多胜仗,都不曾自得意满。甚至就连最后“篡位”,都篡得一脸兴趣缺缺。
燕王何时,竟也有了这般摇曳得意的模样
何常祺不解。
赵红药:别看我,我什么也不知道
燕王坐下,饮了三杯。
据他所说,是月华城主要泡澡驱寒,因而将他从小院里赶了出来,这才令他有空,过来同三人喝一回儿茶。
但一会儿就得回去,陪城主用晚膳。
何常祺:“”
看起来,十分上赶着的样子。
果然,才两三炷香之后,燕王就坐不住了:“时候也差不多了,我回去了。”
“不急。”
“今日城主刚到,舟车劳顿。待一切安顿好后,你们也都有机会。”
“”
“”
燕王走了,师远廖不解:“什么叫我们也都有机会”
赵红药叹气:“大概是说,我们之后也有机会,同那月华城主一起吃饭吧。”
师远廖一脸更大的不解:“谁稀罕他一起吃饭了”
谁稀罕,燕王自己稀罕。
太稀罕了,以至于误以为别人也稀罕。
燕子发癫,令人头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