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 30 章

当初,什么呢

他已不愿深究,反正转头也又会忘。

无非又是一次令人沮丧难过的“一厢情愿不得善终”的事情罢了。

唉。

小船顺流而下。

离河对岸越来越近,就越能清楚看到那繁华的水畔的乌城上,一片红色灯笼繁华。

琵琶声声与歌谣婉转轻慢,很是烟火气。慕广寒低下头,又见河面上已经有不少许愿的莲花小灯已经顺流而下,有的就漂浮在他船儿四周,有

的在船前被点亮的河面浮光摇动、有如星海璀璨,而他正在其中。

真美。

他伸出手,撩拨了一下河水。

不顾绷带下伤口被浸湿,捡起一只刚好飘过的小小小莲花灯。

灯里,两张小小字条,一个浓墨重彩一点,看似男子的字迹“此生得我娘子,夫复何求”,旁边是女子娟秀的字迹“愿与夫君同心,白首不离”。

两厢情愿,共放一灯。

啧,多甜蜜。

慕广寒不自觉羡慕地扬起唇角,继而却又被香味吸引抬起头“对面的船家,烤鱼卖吗”

他将莲花灯放回水中,从对面路过船拿了一条现烤的鱼。烤鱼好吃,又香又酥,比莲花灯实用,莲花灯上的字条再甜腻,又不能啃、又不管饱。

一切都好。

只在快要靠岸时,又反应过来一件糟心事这乌城之所以能繁华平和、百姓安居。究其原因,因为它并不属于仪州,所以未被此次战乱波及。

不属仪州,

它属哪呢

它属于和仪州一水相隔乌恒的地界。

乌恒,卫留夷的地盘。

慕广寒“”

说起来,他当时的发誓,是“此生再也不踏入乌恒州府郢都”,还是“再不踏入整个乌恒”来着

但无论如何,热闹水边街市,已在眼前。

来都来了,没道理不下船。

管他什么誓言呢。

慕广寒一下船,水边卖桂花糕的娘子就迎上来,她戴着一只狐狸面具,听声音甜甜的“哎公子这一身好打扮,尝尝倩娘桂花糕甜咸都有,乌城招牌”

慕广寒尝了一块。

又甜又糯,确实美味,就买了两包。

卫留夷已经回乌恒了,是前几日被阿铃给硬生生拖回去的。

走前还来找过他,结果被邵霄凌开口洋洋洒洒怼了一通,什么也没能说,只留下了一封书信,淡淡牡丹香。

慕广寒没有拆。

不想看。

傅朱赢的死,最该被杀鸡吓猴以儆效尤的本来就不是西凉何常祺,而是卫留夷。

月华城主翻脸无情,前任都杀。

阿铃最为警觉,火速拉着卫留夷跑了。

然而,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乌恒就在洛州边上。借了粮草又如何,弱州无外交,成天被一把利剑悬在头顶,估计乌恒侯最近的心情也是不太好。

慕广寒垂眸笑笑。

看,他也给了那人机会,让他权衡。希望卫留夷这次能做出正确决定。若是可以,他是真的不想又跟前任走到非杀不可那的一步,好像他为人多凶残。

唉。

算了。

很快,慕广寒人已踏入市集最繁华处。

买买买,吃吃吃,走走走,满眼琳琅。只有一个问题他越发觉得自己不是在南越,而是捅进了西凉老窝。

街上竟有那么多人画了绘面,几乎一半人都顶着一张画脸。其余一些没有画脸的人,则多和之前卖他桂花糕的老板娘一样,戴着各种各样的面具。

耳边,小贩叫他“哟,这位公子,您的扮相很是不俗呀。”

慕广寒“”

他根本没有“扮相”。

他来之前,并不知道这乌城“玉秋祭”的习俗,是各家各户都喜欢以各种夸张奇怪打扮上街的。因此,他就只是在脸上草草包裹了层绷带,就过来了。

这年头,战乱多。

受伤而裹得严严实实的人,走在街上不特别奇怪。反倒是他平日里戴那一张金面具,在人群中未免太过显眼。

他怎能想到,面具倒是在这“玉秋祭”很正常反而他裹成这样,倒是会引来不少同情的目光

这人既受伤严重,又没钱买装饰。

唉,可怜。

早知道他就一如往常戴面具过来了

小贩继续吆喝“客官,这扮相虽好,但今日过节,加上面具更是喜庆。不如来我摊上挑挑瞧,这兔子好看,最适合客官,我给您打折”

说着,不由分说往慕广寒手里塞了个兔子面具。

“”

还偏生还是个三瓣嘴的花兔子

慕广寒一时阴影都出来了,却拗不过那小贩热情似火、一定要做成这单生意。随即天公也帮衬他,淅淅沥沥的开始下起雨。那小贩嘿嘿一笑“客官,巧了,我也卖伞”。

最后慕广寒买了把伞。

一把兔兔伞。

真不知道老板为何那么喜欢兔。

江南多雨。细雨之中,街上行人并不介意,小贩们也个个撑起雨棚,依旧繁华嘈杂。他亦撑着伞,沿街继续

逛,前面一大户人家张灯结彩办婚宴,热闹非凡。

他在那处驻足了一会儿,听人们说这新郎新妇的故事。那是一个青梅竹马、郎才女貌、门当户对、佳偶天成的故事。男子是当地官宦世家,去年高中后得了不错官职,女子又书香门第,才

情出众、又貌美如花,两家都对女子宠爱,也为此婚事满意至极,立刻替新人置办了这新户宅院。家中香车宝马、仆从婢女一应俱全。两人亦是从小感情笃厚,如今得偿所愿、举案齐眉,简直圆满无缺。

慕广寒“”

他一边嚼桂花糕,一边听完了一整个别人双双命好的故事。

好在八卦路人说完此故事,对着婚宴宅邸的另一半华丽的人偶戏台,又接着说了另一个故事。

对面人偶戏台上,几个非常漂亮、以假乱真的人偶,正在吱吱呀呀跳着舞。据说隔壁员外郎家的儿子也是风流少年郎,却因对心上人求而不得而人疯了,后来花千金买回去了一只跟心上人一模一样的人偶,每日对着那人偶打扮梳妆,抱它入眠。

慕广寒“”

路人“哎,故事悲惨,令人不忍卒听。”

确实悲惨。但慕广寒偷偷多看了几眼那人偶,他竟有点能理解那故事中的疯子。

因为人偶确实做得精致,以假乱真。要不是那么大不好藏,他说不定也买回去一个,每天抱着入睡。

当然肯定不能真买,会显得月华城主脑子不太正常。

但,想要。

想要能有什么人属于自己、抱在怀里,哪怕其实是个冰冷的死物。

因为,是真的,孤独。

慕广寒其实,完全清楚自己的心病在哪。

倘若他小时候能不是孤儿,而是有爹娘疼爱、有爹娘撑腰。或许他就能在长大后更能挺直腰杆,专注这世上他真正擅长的事情。而不至于无可救药地缺人疼又自卑,无论心里知道多么不切实际,还是渴望有生之年能找到一个“归宿”。

但偏偏他没有。

没有人爱他,没有人愿意看看他、抱抱他、暖暖他。

于是那个空洞,越来越大。大得别人给他一点点好,他就感恩戴德是人是鬼分不清。一次次努力付出,尽力去帮别人、给对方最需要的,填补对方的世界,想要以此换取别人的喜欢。结果可笑的是,他以为可以真心换真心的事,却永远换不到,永远不得善终。

以至于后来,也渐渐地灰心了。

从不求回报、全心全意地付出和等待,逐渐变作默默保持一分清醒,甚至分清醒。一边凄凄惨惨地等着,一边顺带手查查对方势力、看看对方城防、挖挖对方下属。

这像话吗

更不像话的是,反抗能力越来越强,不止一次与旧爱反目成仇。

然后,一座城、两座城,一个州,两个州。得非所愿愿非所得,小半壁江山到手,虽然事实上确实是“谈恋爱没谈成不得已拿到的”,但这话说出去谁能信

他自己都觉得荒谬。

以至于身在其中,也渐渐地,一点点地变了。当年,能够无底线纵容夏锦熏,也能徒劳地等傅朱赢和顾苏枋,可后来遇到卫留夷,他其实见势不对他就早早想跑了,只是不小心没有跑掉而已。

而眼下,再到洛南栀。

洛南栀从未曾做错任何事,可他竟无法控制地满脑子都是防备,那人不像邵霄凌一样傻乎乎,会真的欢迎他么会不会觉得他功劳太高太得民心而心生防备会不会正在盘算什么计谋把他挤出洛州

一腔热忱的阿寒,好像再也回不来了。

明明还没死心,却又因为实在没有力气了,变得异常清醒。

这种心灰意冷,大

概就是他如今的心病。

不抱有幻想,才能无坚不摧、所向披靡。

可不抱有幻想,那所有幻想的事情,就再没有一丝丝发生的可能性了。

这真是人生中的究极两难。他也想过很多办法,也想过找寻别的东西填补那空洞比如教养可爱的小小少主。可看着邵霄凌和明月之间那样血缘相关的叔侄默契,他又知道自己永远插不进去。又比如以前,他也曾经想要说服自己,他有荀青尾和纪散宜其实就够了,有可以真心信任的朋友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