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

她对今晚离谱际遇的好奇终止了。

富泽达二拉开靠椅起身,掌心圈握住她的手腕,“拍品供应方请我们去验一下货,当下交接,好规避一些风险。我们现在过去一趟吧,别让人等得太久。”

“嗯,好。”

她理平有些起褶皱的裙摆,随他一道站起来。临行之前,不忘牢记基本礼节,和今晚一起入场的两位道别。

“次郎吉伯伯,园子,”她以小幅度的鞠躬作为分别礼,“我和达二要去看看拍下来的首饰,今晚我们先走一步,实在抱歉。”

“没关系,你们快去吧,”园子同样起身回了一个礼,又附赠她一个轻盈的k,“花梨,下次你和达二哥到东京,记得来找我玩。你们这次回国,我还没有给你们接风呢。”

“好啊,”好友之间不需要虚情假意,花梨坦荡地接受邀约,“那我就等着园子你的热情招待了。”

拍卖会场靠近后门的包厢内,和前厅一墙相隔的场地,第31号拍品的验货处。

位置有些偏僻,她跟随引路的侍者拐了好几个走廊才到。但胜在清静,人声喧闹落在身后,难得让她从嘈乱中解脱出来。

富泽达二先一步推开门,捏住花梨的手替她探路,小心翼翼地引领她进到室内。

“包厢里面好像要比大厅更热一点。”

花梨挑开厚重的帷幕,一股闷热的气流扑面而来。

她的体质一向耐冷不耐热,毫无防备地置身暖气蒸腾的半密闭空间,从脚心到脸上、头顶,像窜动一阵壮火在焚烧血液。

“要到冬天了嘛,这几天气温也下降了。室内暖气开得大一些很常见的,”富

泽达二贴心地替她脱下披肩,挂在臂弯处,“等会出去再穿吧。”

“也对。”花梨认同点头,顺水推舟地把手包一起塞到他怀里。

窸窸窣窣的声响,在不引人注意的细微处,夹杂些许疏落的异动。

富泽达二停滞在原地。

沉默的时间并不长,只得片刻,他叫出晦暗处,被忽略的第三个人的名字

“中原先生。”

捎带一句礼貌的问候“夜安,今晚能够在这里私下见到您这位忙人,实在是难得。”

他似乎早就料定,所以并不惊讶中原中也为什么会现身于此。

“富泽先生,幸会。”

一直隐匿的暗影这才步出。中原中也踩过明暗分界线,向前靠近两步,踏足于将两人笼罩着的光亮中。

“感谢您拍下由我们森会社的拍品。本着对客人负责的态度,我让人请您来先验个货,如有任何问题,也好当场解决。”

“多谢您费心。我大哥和您们多有合作,他也时常和我提起中原先生。您和森会社我还是信得过的。”

“富泽先生言重,是您们家抬举,我们只不过做些微小的工作而已。”

花梨循着声音望过去。

轻荡一条帽链的软昵礼帽。收束腰身的西装解开最上一粒纽扣,领口微翘,敞出被皮质chkoer压下的喉结。上衣袋随性挂着一副墨镜。头尾都是深沉肃然的黑,像鲜血汇聚,浓到几近黏稠的颜色。

从暗至明,他就这样顺势自然,又极其强硬地涉足到她眼前,宣告他的存在。

老熟人就是有这点好处,不需要太多的反应时间,她当下便能认出他来。

世事巧合有种微妙的奇异性,仿佛是个巨大的圆。她不过随口拍下,终价离谱到仅4000万的首饰,主人是多年未见的旧识。

只是和印象稍微有了出入。

一身黑色板正的西装,反而让记忆中的绿色连帽衣成了想象。

然而,在她主动开口之前

“哦对了,中原先生,忘了向您介绍。”

富泽达二退后半步,一只手虚扶在她腰际,把她作为主角轻轻推到中央。

“这是我的未婚妻,迹部花梨。上次订婚宴您也见过,”他调笑着活跃气氛,“不过当时您事忙,坐一会就走了。我甚至没来得及带花梨给您敬酒,真是遗憾。”

“啊,我知道,您的这位未婚妻。”

中原中也一字一句,抹掉她的姓氏,从唇间又轻又慢地,咬出她的名字,像滚过一滴水珠,要从中品尝出某种味道。

“花梨小姐。”

他取下帽子,随手扔在一边。

“我们以前见过,”刻意停顿两秒,“我是说,在上次订婚宴之前。”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

冷调蓝的目光灼烈,直白,就算当着她未婚夫的面,也丝毫不加掩饰。轻悠悠的,又夹裹了厚实的热度,近似从深埋地底喷发的熔岩,即刻将她从心口贯穿出一个空洞。

花梨不自觉地向后撤开几寸。

拉开的这点细微差距,对方也紧追不放。中原中也再逼近她一分,似乎要截断她无意间企图逃离的去路。

“花梨小姐,别来无恙。”

“不知道您是否还记得曾经在您所居住过的擂钵街,也有过我这号人呢”

黑色的暗影抖落在红色绒毯上。

随之落地的声音也很轻,一贴地面,像水滴融进大海,融进毯上纤柔的细绒毛中。

今时和往日两种角色,相互重叠,模糊成一个虚影。她有些分不清,又被锁定住,整个地便有了一种荒谬的紧绷感,像绕着一张网,忽然松脱,下一次又再收得更紧。

不,不重要。

此刻,对着中原中也,她有必须履行的责任和义务。缅怀忆旧是最没用的东西,探究差异的原因更是无用功。

花梨定了定神,换上无可挑剔的社交笑容,向他伸手。

“当然,怎么能忘记施以援手的人,”她回答,“既然如此,看来我也不必浪费时间自我介绍了,”又温和地弯起眉眼,“很高兴和您的再次会面,中原先生。”

中原中也就势勾住她的指节,俯首弯腰,低就于她的身位。

鼻尖轻碰过她的指尖,一触即离,比吻手礼来得更为绅士,更为克制。一伏一起间,恳切得合乎礼数,至真至诚,仿佛只是献上自己的诚意,并不奢求从她那里获取任何回报。

“我也是,花梨小姐。”

他直起身,目色沉沉“能够与您再次相遇,我荣幸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