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022(入v三合一)

武媚娘闻言眉峰微蹙,又旋即展开,“此事是韩王做得出来的。只是放在此时,多少有些不合时宜吧”

武清月都在旁听得有点无语。

这时候有钱修什么景啊,赈灾才是要务。

然而李治只是摆了摆手,“他要真有这样敏锐的为政之能,又何须媚娘从中提点,让他找到求生之道何况,他要是上来便说,自己有心为岐州重建财力上的支持,我还不敢放心用他了。”

韩王聪明吗当然是聪明的。

李唐宗室之中在世的,若论博古通今,大概没一个能比得过李元嘉。他的头脑也没因为读书读死了。

可他的这份聪明并没用到执政者该用的地方,若非如此,也提不出这等建议来。

好在李治要的就是这种不太对路的聪明,用在明面上给自己增添一份助力。

“我同皇叔说,此事容后再议吧,届时必定还是要劳烦于他的,毕竟也就是他结识的能工巧匠、文人墨客多。”

李治叹了口气,“万年宫之名,本便是希望其留存万年的,总得修缮完毕才好。”

此番在万年宫地界上完成的籍田礼、追封武德功臣、制定西域作战计划、接见昭武来使,都已让李治一步步笃定,他若想要在朝堂之上让自己的声音更为响亮,并不像是他想象得那般艰难。

当山洪当真爆发于此地,让他完成了这一出绝地反击后,更让他助长了一番信心。

李治毫不怀疑

当最开始的一步迈出后,后面的便同滚雪球一般,是优势的累积了。

等此间事了,他起码也能将朝臣收拾掉几个,然后放上自己的人。

他本还有意在此地立一块碑铭,将今年的万年宫议事与会人员全部刻录在上,作为他意图打破长孙无忌垄断政局的里程碑,又怎么可能会留下此地一片断壁残垣呢

“此事陛下心中有数就好。”武媚娘想了想,又问道,“说起来,山下的情况如何了”

听到这里,武清月的耳朵也竖起来了。

昨夜她就担忧于此事。

亲眼目睹山洪迸发的场景,让她这个并未直面其祸的人都一阵后怕,那么被记载在史书之上淹没数千户的洪灾,若在关中地界上爆发,又会造成什么结果呢

从李治明确下达盘查诏令,到灾祸到来,仅仅只间隔了一个月的时间,还是在交通和维修手段都不够发达的唐初。

在避祸上山之前,她隐约听母亲提及过,确实有几处容易河水满溢的地方需要修缮,可在暴雨足以形成冲垮河堤的灾变前到底有无完成这个修补,那就不得而知了

李治没留意到女儿在此时小心翼翼的打量,在听到这个发问后也不免端正了神色“今日我在大帐内简短召开了个朝会。”

有了山下洪流的事实摆在眼前,众臣前几日还有的搬迁上山怨言,那是一点都不见了。

就算在山上召开的朝会显得无比不正经,搭高了地台也阻止不了地毯就被踩得湿漉漉的,后排还有人挤人的情况,也不能有什么怨言。

李治说道“我在朝会上发问,有意在今日派遣一文一武两名官员探寻山下情况,不必令人重新入山禀报,当即决断要务就是。武将之中毛遂自荐者不在少数。虽说方才大雨未停,上下山多有不易,但对参与过战事的将领而言,还不到束手无策的地步。”

“既然如此,陛下是如何选的”

李治回道“我直接委任了。山洪消息是弘化在薛卿的护送下抵达长安,方自太史令处得到验证的,便由他下山去好了。此人在诸将之中堪称有勇有谋,奈何现今各处战场还未有一处最适合他发挥,倒不如先在这抢险救灾之中发挥一番作用。若能从中立功,往后的升迁也要容易得多。”

武清月听得稍松了一口气。

她原本还有些担心,因为她所造成的蝴蝶效应,薛仁贵没有了救助李治脱离困境的履历,在升迁上会遇到麻烦。

只是人命与仕途轻重有别,她也只能先对不住他了。

好在,李治并非没有识人之才,而是早前的环境让他没有这个从中擢拔的机会。现在却正是被他视为潜力股的文武官员登上前台的契机。

武媚娘一番思量,“薛将军

确是合适人选。不知文臣,陛下又选取了何人眼下山道路滑,更不知半道是否还有山洪落石”

这个人选可不能随便来啊。

万一替陛下办差的事情没做成,先将自己的小命丢在那儿了,那真叫做得不偿失

这份差事也确实是明知其要害,大多数人也不愿去做的。

李治揉了揉眉心,不知何故忽然失笑,“你自我这儿听过他的名字。昔日我还在做太子的时候,他就是我的扈从了。”

武媚娘将记忆快速一翻,得出了结论,“李舍人”

“对,就是李义府。”李治给出了肯定的答复。

武媚娘问道“倘若我未曾记错的话,他曾经得罪过人”

有些话不好说得太明白,比如说李义府得罪的人并非寻常官员,其中就包括了长孙无忌和来济。

她也曾听过三两句与李义府相关的风闻,说他在李治尚是太子之时,便深谙投机下注、阿谀奉承之道,但光看他此时的处境,却实在不大好。

来济与他前后脚进入中书省却步步高升,更将他的升迁之路压得无处见光。

也难怪在眼见一线生机之时,别人或许还要有所顾忌,李义府却浑然不顾,当即站了出来。

投机好一个投机

李治旋即笑道“他是从韩王这里,看到自己的出路了。”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坏事。

李义府有多少本事,李治是清楚的。凭借他的履历,要真让他坐上相位执掌天下事务,或许还远远不够,只是遵循旧例地清除水患,却绝不会误事。

为了给自己争取到一个机会,李义府也绝不敢有所敷衍。

再者,这数年间长孙无忌专横太过,压制了太多人的路,自李义府的抉择里,他隐约窥见触底反弹的机会了。

“有薛、李二卿下山操持事务,暴雨眼看也有平息之象,媚娘不必忧心,最迟七日,我等必定启程回返长安。”

山中并非久居之地。

武清月猜测的一点不错。

此前李治不愿走,是因不想担负上天子行籍田礼后还有天灾的骂名,更舍不得此地的议事环境,现在却是诸事妥当,为防过犹不及,该当回返了。

至于回到长安,回到那张曾经被李治定义为逼仄的小床之中,要如何抓住跳出去期间做出的反击,进而图谋后进

无妨最起码,他已不再像是先前一样迷茫了。

只不过,他话说得笃定,想到昨日所见的山洪景象,他也依然不难猜到,山下的情况虽势必要比原本可能出现的样子好上不少,也绝不可能真成了一番风平浪静的样子。在天灾面前,总会有人命伤亡的。

人口这东西,真是一笔要命的账啊

他又道“媚娘昨夜还建议我,趁着关中水患爆发的契机,向雨水同样泛滥的区域下达诏令,务必排查水患危机。此事我也在朝会上与众位大臣商议过了。”

武媚娘端详了片刻他的神情,忽而展颜,“看来陛下并未遭到多少阻力。”

“不错。”李治握住了她的手,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媚娘,他们也会怕的。”

他们怕李治真是天命所归,而非李唐宗室之中一个可供关陇贵族拿捏的帝王傀儡。

他们怕下次还有这样的情况,会成为被李治放弃在山下洪流之中的一员。

他们也怕,昨夜实则是为陛下所救的恩情若不归还,迟早会再度遭到狂风骤雨的打击

所以在这一道政令上他们绝不会再有意见相左。

这一切改变

多亏了有媚娘啊。

更应当多谢彼时阿菟的一哭引来的母女相拥,让强弱对比之势何其清晰地展现在了他的面前,让李治最终下定了决心。

李治从来都很清楚,与其说是媚娘在他和长孙无忌的博弈之中牟利,还不如说,是他们二人在危机之中互相成就。

快了。

他眸光中闪过一抹厉色。

等回到长安,他就能有再进一步的动作了。

正是出于这份明悟,当武清月被抱上回程的马车之时便发觉,这架马车乍看起来和来时的并没有多大区别,实则暗藏玄机。

闰五月的中旬,已可算是进入夏季了。

当关中的暴雨停歇之时,天时迅速转入了燥热的状态。

烈日已将头顶的阴云驱散开来,而后肆无忌惮地投照在了这一架架回程的马车之上。

但在车中,不仅仅是因为衣着已替换成了更易散热的布料,这马车本身的隔热通风能力和暗格“冰箱”制冷的能力也相当出众。

除了有一处。

多日被困在帐篷中,就算出来玩水也走不了多远,让李弘都快闷出毛病来了。

见母亲没有对他的行动做出拦阻,他小心地推开了其中的一扇小窗,朝着外面小心地看去,让热风也吹了进来。

比起他们自长安启程前往万年宫的时候,回程的队伍无

疑缩水了不少。

鼓吹乐队是早已不见的,在用于迎接西域诸国使者调过来一次后,又被李治送回了长安,很难说是不是因为养这些人在万年宫中开销过大的缘故。

各方旌旗仪仗,或许是因万年宫中积水还没彻底清理完毕,不方便拿取的缘故,也缩水了好大一半。

就连随侍在天子近前的骑兵队伍,按照李弘最简单的规模评估方式,也觉得少了很多。

虽不知道他是不是会对此产生什么疑问,武媚娘还是尽责地为他解惑道“包括薛将军在内的一部分人手还要留在岐州地界。”

“你是不是没见着你几位兄长太子和雍王也被留在此地了。”

李治给出的理由,就跟籍田礼引出加封武德功臣一样顺理成章。

雍王遥领岐州刺史的位置,眼下岐州地界上既有岐山山洪又有渭河水患,他这个当人长官的,怎么能随便擅离职守。

岐州水患虽不到灭顶灾劫的状态,却也令县中折损了百余人口,而此地毕竟是三月里天子籍田的所在,再重视也不为过。

雍王的年纪确实是小了点,但正因为如此,当他都亲自坐镇在此地的时候,也最能代表天子对这里的态度。

至于太子李忠也在此地,就更不用说了。

他既是太子,便该多学多看。光是平日里那些诗文国策的学习,可不足以让他拥有接管江山的责任感。

李治一句“诸卿欲李唐亡于四代之手”,就将那些想要让太子一并回返的谏言全给吞回去了。

要不是前来万年宫之前长孙无忌就知道,李治对强行立太子这件事是很恼火的,他差点就要以为,王皇后和太子的位置稳如泰山了。

不过还是个孩子的李弘是不明白这些弯弯绕绕的。

因他年纪太小,和他那些兄长也没太多接触的缘故,他甚至并没有对这种“分别”表现出任何一点不舍。

比起介意于太子何在,仪仗何在,更引起他注意的,是当他们自山下出发,往长安方向启程,关中平原的广阔逐渐呈现在他们面前的时候,李弘看到了一片在他们来时不曾出现的场面。

武清月也趁机顺着小窗窥见了一点外边的景象。

那是河水泛滥后的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