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着的那点力道,对幻想种来说轻如云雾，没有多少分量。

但感觉很奇怪，形容不出来的奇怪。

人鱼被她的人类搂着,表情愈发茫然。

尾巴被压住，尾巴尖倒是可以动,困惑地蜷了起来,轻轻戳了戳人类的后脑。

人类闭目沉睡,没有搭理她。

人鱼想挪动尾巴,又怕控制不住力道，伤害到这个光秃秃的，没有鳞片保护、娇弱脆弱的人类。

她卷着尾巴尖，可怜地思考半晌,也没想出来一个合适的办法。

人类抱她得太快，人鱼刚从水中出来,身上的水滴还未消散,就被她用力搂住。水花四溅，也浸湿了她的衣服。

人鱼有点担心。

人类的身体没有漂亮的鳞片,也不能单靠自己的力量，就能让自己的皮肤干燥下来。

她能感受到人类的体温在逐渐降低,被水汽蒸发带走了温度。

这样可不行。

人鱼抬手,小心揪住她的衣角。这些日子的观察下来,她逐渐意识到。

人类外面这层皮毛，不是她们本身的皮肤，像寄居蟹的壳，总能变成各种稀奇古怪的模样。

她想帮她把沾湿的皮毛剥下来，但又怕伤到她脆弱的身体，

因为要控制力道,反而用力时更费劲儿。

手指刚扯住她的衣角，笨拙掀起。

人类若有所觉，睫羽颤动，朦胧看了她一眼，按住她不安分的手腕。

“快睡吧，别动。”

人鱼听不懂她的话，却多少能从语气中，感受到她的情绪。

她的手指僵住，搭着她的衣服。手腕上的手用力不重，虚虚按着，她轻轻用力，就能将人类的手连同胳膊轻易扭下。

可不知为何，她就是一动也不敢动。

相对人鱼稍显冰凉的体温来说，人类的掌心太热了。

就好像

像她在忒提丝海域边缘戏水时，看到远方荒岛的树林着起一场大火。

浓烈的火焰烧红了半边天，盛着海风，欲燃愈烈，几乎吞没掉整座小岛。

那时她远远看着，皮肤上的水分被蒸发干净，咸涩海风带起轻微龟裂的刺疼，喉咙间感受到强烈渴意。

那股热意，大抵与现在相同吧。

人鱼像被施了定身魔法，整条鱼僵成一座人鱼雕像。

系统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痛苦万分，一颗心揪成麻花，小心翼翼唤。

崽，崽崽醒醒，快醒醒。

沈曦照沉在蔚蓝色的梦中，隐约听见它的叫喊，一声接连一声，催魂似的，在她耳边阴魂不散萦绕。

她微微皱眉，抬起人鱼僵硬的手掌，用她的手覆盖住自己耳朵。

闭嘴，别吵。

系统捏着嗓子的叫声戛然而止。

过往的惨痛经验告诉它，每当这种时候，不管夜晚发

生了怎样的旖旎或变故，在它的任务者第一天早上醒来时，可怜悲惨的系统，都会一跃成为最大的受害者。

偏偏每次它都理亏心虚，无法为自己说出半句狡辩。

系统如坐针毡，从上个世界拷贝的狗血电视剧也看不下去了。

它审视着自家任务者略显不耐的表情，又去看满脸茫然，被硬生生从水池里拖出来，被迫当靠枕的可怜人鱼。

竟生出一股同病相怜的感觉。

人鱼侧躺着，手护着人类的耳朵，被她的脑袋枕在掌心。

手掌下是她的鱼尾，池水已经干了，鱼尾干燥，带着轻微凉意。在水中泡得时间久，隐约夹带一丝海水的清新。

完全没有鱼腥味，香香软软，鳞片宛若上好的丝绸，柔顺光滑。

这些条件组合在一起，鱼尾骤然成为比研究员住宿区寝具更舒服的枕头。

她保持着别扭的姿势，转头认真打量她的人类。

系统说得没错，这只小人鱼正在向成熟期转变，眼前的第一次发情期，是代表她即将进入成熟期蜕变的征兆。

在熟悉的忒提丝海域，被陌生的超级凶残的超级大鱼舰队，连续追赶三个月。

尚未进入发情期的人鱼没有吟唱蛊惑能力，只能依靠自身鳞片的防御力，满心惊慌疯狂逃窜。

好在这是条未成年的幻想种，又处在最弱小的时期。

好在沈家想研究她的能力，以活捉为主要目的，并没有第一时间，用炮火直接覆盖她的活动区域。

在无数的巧合之下，这条珍贵的幻想种，完好无损地成为沈家的战利品。

也将成为沈家的噩梦。

普通的麻醉对人鱼无效，当小人鱼惊慌失措，被迎面射来的巨网捕捉到时。

没等她拼着身体撕裂的痛，从渔网中挣脱而出，超剂量的特质麻醉弹射入她眉心。

在昏昏沉沉的长眠中，被从生长的忒提丝海域，运送到遥远的阿瑞斯海域。

人鱼远离了自己的家乡。

在过量麻醉中迷蒙醒来，一睁眼，就看到面前的人类。

人鱼不自觉蜷紧尾巴，伤口已经长好了，仿佛是心理作用。

偶尔还会让她感觉到，手指强行插入鳞片缝隙时，活生生揭下一块肉般的尖锐疼痛。

虽然当时她的人类情绪激动，强行拔掉她的鳞片，让她很痛。

但小人鱼对她有种特殊的雏鸟情结，她怕她，恐惧她，却又控制不住想靠近她。

小人鱼俯身，轻轻嗅闻她的额头，湿漉漉的鼻头从眼睛一直嗅闻到唇。

是甜甜的气息，是她浮在暖洋洋的海面上，慵懒晒太阳时，充斥在她鼻尖的旭日的味道。

正如烈火那日，爆炸的烟尘笼罩了小岛，她沉醉于毁灭的美感，下意识游到海岛最近的海面上，仰看这幅海面上难得一见的热烈美景。

在弥漫的燃烧的烈火下，她嗅到硝烟、火药、血腥味，乃至

其下隐藏地很深的，阳光的味道。

清新、温暖、舒适。

踏入飞行器的少女似有所觉，回头朝这个方向看来。

黑发黑眸，精致漂亮，她微微垂眸，神色平静，在暖融融的日光下，白皙肌肤呈现出脆弱病态的白。

宛若易碎的瓷娃娃。

她看到一抹蓝悄无声息融入水中，仿佛本就与深海曾为一体。

梦幻的蓝一掠而过，她抬手，随手抓起下属为她准备的糖果，朝这个方向扔来。

扑通。

波纹一圈圈荡漾。

水下毫无动静。

下属躬身询问，她摇头，收回视线，不再停留。

人鱼接住这份礼物。

在这场骤然巨变中，她靠近了她的礼物。

她在这里苏醒，恐惧和疼痛激发了她本能对力量的渴求。

在短期的应激状态下，身体感受到她的需求，催促她进入发情期，完成蜕变，以更好掌控自己的力量。

如果她可以快点成熟。

如果她拥有强大的力量

人鱼俯身，好奇咬了下散发蜜糖甜味的嘴唇。

软软甜甜，比糖的味道更好。

人鱼靠近她的人类，尾巴圈住她的身体，微微弯腰，脑袋抵住她的侧脸。

人类依然沉醉于美梦，无知无觉枕着她的尾巴。

身上湿透的衣服，不知何时，已经完全干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