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6 章 愈演愈烈

他顺势后退半步,将她带回窗榻。

扶她坐稳,贴心地往她身后塞了只金丝绿绒大靠枕。

云昭闭了闭眼。

只一闭,便觉身躯那一端的狂风暴雨层叠袭来,几欲窒息。

她赶紧睁开双眼,瞪向他。

全然不知这一眼是如何波光潋滟。

她欲哭无泪“你”

他微微假笑,偏了偏脸,示意与他无关,他也没办法。

云昭恨恨把头拧到一边,十指不自觉地蜷了起来,掐住掌心。

身上的痛感已然极其轻微。

但却又有另一种难耐。

愈演愈烈。

她发现他那天说的真没错,那具神躯,果真就像野兽。非将她拆吃入腹。

“给。”

他把两只香炉塞进她手心。

他这鬼身动作起来,同样是神出鬼没,令人全无防备的余地。

她还没回过神,双手便已各握了一只橘子味的紫金暖手炉。

云昭“”

他抬起指尖敲了敲香炉,怂恿道“掐它。疼就掐它。”

云昭只想掐他这个鬼。

不过他倒是替她找了个不错的台阶。

疼,总好过别的。

“轰隆”

外惊雷阵阵。

云昭能觉出东方敛也有些尴尬,虽然他绷着一张正气凛然的脸。

“外面雨很大。”他说。

云昭知道他在没话找话,点点头,嗯。▎”

他单手扶着窗榻上的矮案,略略倾身凑近,挑眉看她“傩舞一整夜都不会停。”

云昭承受得十分吃力,为了面子,又偏要强行忍耐着不露出异色,其实早已开始神智昏昏。

她用力点头“哦。”

“都成了落汤鸡。”他恶劣地勾起唇角,“很冷的,一定会生病。”

云昭恍恍惚惚“那也没办法啊,不然回去多喝热汤”

他问“不心疼”

她反问“心疼什么”

他又凑近了些,俯身偏头,盯她眼底。

殿中烛火煌煌。

大红华服映衬下,他这张脸真是好看到一塌糊涂。

就是太正经。

他盯了一会儿,忽地一笑。

“在我面前,不要口是心非哦。”他认认真真道,“对我说谎,真的会死。”

云昭觉得自己已经要死了。

她呼吸异常困难。

能够清晰感觉到自己身上正在不断地溢出香甜稠密的味道。

凑这么近,真怕他闻见。

电闪雷鸣,可怕的暴雨一浪一浪扑打在身上。

傩舞者身上已经找不出半丝干爽的布料了,就连雨水最难打到的腿内侧也能拧出大把的水。

每一次踢踏落脚,都会溅起半人高的水花。

面具上的涂妆早已荡然无存,粉墨水彩顺着下颌角流下,染花了胸前衣襟,又被暴雨清洗得干干净净。

偶尔电光照亮一副副惨白的鬼面,以及一双双苍白起水皱的手。

群魔乱舞,如堕幽冥。

一开始舞者还被暴雨淋得有点蔫巴。

却见领舞者愈舞愈烈,整道身影焕发着令人心惊的神采,他疾疾从一边舞掠到另一边,每一记擂鼓,都将地面的积水整整齐齐震起三尺有余

在他的带动下,傩舞一幕比一幕更加阴森劲道。

暴雨与激鼓之中,淌过嘴角的雨水咸涩。

忽一霎,桶般粗细的惊雷劈进了太上寝宫。

华光大炽,所有人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只有领舞者强行睁大双眼。

极其短暂的一瞬电闪,将两道交叠的身影投上了明玉琉璃窗。

模糊不清,却能看出女子侧颜动人至极。

而在她上方,太上那阴神正如鬼魅一般,衣襟散敞,动作间竟有残影,正凶狠将她拆吃入腹。

只那么一霎,竟是冲撞了十下不止。

“啪”

水花溅起足有一人高。

晏南天身形凝固,周身杀意蓦然爆发。

白汽蒸腾,湿透的衣裳竟是瞬间被怒火烧干。

他反手拔剑,一掠而上

敬忠公公的沉吼声如影随行“殿下”

大神官急急来挡。

却见他脸上的傩面具一寸一寸炸裂。

四分五裂的惨白面具下,晏南天眼珠通红,神色森然。

一身戾气竟能将人双目刺痛。

大神官袖袍微振,冷喝一声“止步”

晏南天一字一顿“你想找死吗”

“殿下。”大神官好言相劝,“您身上可是背负着江山社稷,不可乱来”

晏南天惨笑出声“我不要了行不行”

他一度以为自己最能隐忍。

然而亲见那一幕,方知什么叫做忍无可忍。

他要把她夺回怀里来,必须把她夺回怀里来。

他撞开大神官,眉眼冷凝,踏上殿阶。

敬忠公公到了身后,却不拉他,也不阻他,只一步一步跟随他往上走。

“殿下,”敬忠道,“不知殿下是否记得秽人的事故。”

晏南天动了下僵直的眼珠。

“有秽人,意欲冒犯神祇。”暴雨中,敬忠的声音冷冷冰冰,“秽人借焚香之机,陡然逼近神祇身侧。”

晏南天继续往上。

“旁人阻拦不及,”敬忠公公停在原地,“却见神祇在刹那之间,将秽人切成遍地碎肉若非指尖染血,竟不敢信是祂动了手。”

晏南天脚步微顿,还欲往上。

“神祇之威,非凡胎能挡啊殿下”敬忠厉声疾呼,“那秽人,正是老奴之师,当年修为独步天下,无人能及身死之后却连姓名都不可有,万世、万万世,只作秽人”

“轰隆”

又一道雷龙划过天空。

晏南天的身姿在台阶上映下一道狭长的影。

敬忠转过身,一步一步踏下台阶,疲惫地往远处走去。

“不可渎神,不可渎神哪”

“轰隆”

太上寝宫被雷劈了。

云昭正神思混沌,忽然被吓了好大一跳。

却见那道落雷击中装在殿顶的引雷针,然后一路顺势直蹿而下,竟是奔着东南角那株巨红珊瑚而去。

“哎”

雪亮的电光掠过一粒粒鸡血红玉、赤晶玛瑙和烈焰翡翠,整座寝宫华光璀璨,满目都是红芒,映出道道赤影。

东方敛手中掷玩的玉杯“咚”一声滚到矮案上,他神色愕然,心疼到不行。

再眨了个眼的功夫,那道落雷竟是沿着珊瑚丛钻入地底,消弥无踪。

巨红珊瑚完好无损,甚至更透亮了些。

他僵滞半晌,长长吐出一口鬼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