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姻缘错 怡米 5518 字 3个月前

之后,她独自站在玉照苑的拱桥上,任寒风吹动斗篷上的细密羊绒。

喤喤盈耳的雀叫充斥在庭院,游鱼摆尾在冰面下,萧瑟之中不乏生机,她沉寂一日的心河也开始潺潺流淌。若换成子夜时那个男子,无论如何,她都会想办法和离,可换作卫湛,她犹豫了。

一抹身影步上拱桥,来到她的身后,“大奶奶。”

宁雪滢转身,嘴角无意衔住一缕被风吹起的发丝。她抬手拂开,询问起对方的伤

势,“是那个人下的手”

青岑沉默着点点头。

“你唤他什么”

“小伯爷。”

宁雪滢从袖中递出一包秋荷特制的消炎药膏,“好好养伤。”

虽不知是什么,青岑还是接了过去,“卑职人微言轻,但还是想说一句,小伯爷如云翳,您却是世子的一束光。”

“世子与你说的”

青岑低眸笑了,甚少的笑了。他是唯一知晓卫湛“棋局“的人,却不知全貌。

“世子的性子,说不出这样的话,是卑职自己觉着的。”

宁雪滢亦笑,仰面感受起晨曦的和暖,喃喃一句,留在冬阳中。

“但愿吧。”

但愿他们之间不再有隐瞒,而她能成为一束暖光,驱散卫湛心中的云翳。

詹事府的窗前,卫湛休憩在躺椅上,身上盖着一张毯子,睡颜映在晓色中,玉质凝脂,白润无暇。

太子走进来,温声道“先生去榻上睡吧。”

公廨里间有张小榻,用于官员日常休息。

紧随其后的皓鸿公主笑问“大人没有休息好,可是深夜难拒美人恩”

面对调侃,卫湛闭目不语,倒是太子捏捏额,不满地睇了女子一眼,“皇姐怎还口无遮拦”

皓鸿公主笑了笑,“殿下,本宫十九了。”

太子肃了脸,将人强行拉走,不知去争辩什么了。

三千营,校场。

空旷的场地内,季懿行双手提桶,连续跑了半个时辰,裸露在外的手臂绷起青筋,富有力量感。

一些兵卒席地而坐,看着校场上发疯训练的小将军,纷纷开起玩笑,掺杂着荤段子。

“都知道咱们头儿娶错了妻,娶的是前任蓟州镇总兵之女吧。”

“那又如何”

“将门虎女,生猛啊。”

这话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小卒吐出嘴里叼着的草,笑得得意忘形,“家有猛妻,咱们头儿还不得诶呦诶诶”

被揪住耳朵,小卒疼得龇牙咧嘴,“头儿、头儿饶命。”

季懿行松开他,狠狠踹了两脚,木着一张脸叫他们起身操练。

小半日,季懿行像是有使不完的力气、发泄不完的戾气,累得兵卒们气喘吁吁。

季懿行全程黑脸,眼前总是会浮现出昨晚在茅屋里所见的场景男子将女子压在破旧的木床上亲吻,女子发丝凌乱、媚眼慌张,一副被欺负可怜的模样。

他不该记牢这幅画面的。

卫湛欺辱庶妹,失德悖理,该被口诛笔伐才是,可一旦将事情捅出去,又将置宁雪滢与那庶女的脸面于何地

烦躁地擦了擦额头的汗水,他叫停兵卒原地休息,自己回到廨房更换官袍。

散值时分,他走出官署,还没决定好是否要以此为挟,与卫湛在明面上撕破脸,就被自家的仆人围堵住,“簇拥”去了马厩。

父亲还真是不省心,整日派人盯着他,生怕他惹事。

冷笑一声,他坐进马车,大咧咧让车夫驶去城东酒楼。

车夫隔帘提醒道“老爷还病着,三少爷于情于理该慎行几日。”

车夫是府中的老伙计,季懿行没有立即甩脸子,况且碍于父亲病卧在床,确实不能肆意为之。

再让老头子加重了病情,犯不上。

颓然地倚在车壁上,他恹恹道“回府。”

车夫一扬马鞭,朝户部尚书府驶去。

正二品大员告病家中,不少同僚前来探望,还不乏宫里的宦官奉帝命前来慰问。

身穿麒麟服的御前大太监赵得贵,跟在景安帝身边二十余年,虽同是探望者,却比旁人多了一份优待,由尚书府大公子作陪。

当他与季朗坤道别,被一众府人送至大门外时,刚好遇见回府的季懿行。

大公子赶忙示意弟弟过来打招呼。

季懿行虚虚抱拳,没有巴结的心思,也不愿讨好一个宦官。

赵得贵阅人无数,自然瞧得出对方的轻狂,只是在看清青年的面容时,年迈的老太监慢下了脚步,依稀忆起故人。

稍一打听,他回到宫里,在为景安帝禀明季朗坤的病情后,说起一件事“老奴今儿在季尚书的府邸瞧见个生面孔,是季尚书家的嫡三公子季懿行,陛下对他可有印象”

景安帝侧躺在龙床上,单手撑头,“是那个本该入国子监却最后以武举入仕的世家子吧。”

“正是,陛下可记得他的模样”

景安帝嗅着赵得贵递上的沉香,兴趣缺缺道“那日比武擂台搭建的太远,朕没看清相貌。”

赵得贵笑得眼尾堆褶,“那小郎君生得与贤妃娘娘倒有几分相像。”

一句话

令本还沉浸在香薰中的皇帝睁开眼,目光犀利瘆人。

赵得贵吓得以额抵地,直呼“老奴失言,望陛下恕罪”,可心中笃定,皇帝陛下非但不会怪罪他,还会让他将人带进宫里。

但凡与贤妃有关的人事物,陛下一样也没落下。

好半晌,景安帝收起戾气,用手拂了拂烟缕,半呵斥半释然道“起来吧。”

赵得贵起身弯着腰,一副等待指令之势,将人的感情拿捏到极致。

薄暮沉沉,宁雪滢坐在卧房软榻上继续未完成的绣活,双脚浸泡在盛有汤药的木桶中。

不知小姐和姑爷发生了怎样矛盾的秋荷泪潸潸地服侍在一旁,毫不掩饰心疼之意。

听见吸鼻子的声音,宁雪滢好笑道“行了,当心哭坏眼睛。”

“小姐,咱们还是把现在的处境写信告知给老爷吧。”秋荷坐在杌子上,双手抓住宁雪滢的衣角,可怜兮兮地央求着。

小姐是老爷和夫人的心头肉,千娇万宠着长大,哪受过这样的窝囊气

宁雪滢并不认同,别说是昨夜的事,就是错嫁一事让父亲知晓了,都会引起不小的波动。大同镇那边还在镇压悍匪,断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给父亲添乱,“我都说了没什么大事,别胡思乱想了。”

自知劝不动脾气倔的小姐,秋荷向木桶里又添了热水,哽咽道“不管发生什么事,奴婢都会一直陪着小姐。”

不愧是娘亲挑选的“小夹袄”,一点儿也不漏风,宁雪滢感动之余,不忘叮嘱“不可在世子面前多嘴。”

“知道了”秋荷噘起嘴,一脸的不高兴。

酉时过半,廊中传来一道女声,宁雪滢会意,是蔡妙菱来府为卫湛医治了。

听青岑说,蔡妙菱的施针和药方的确能缓解卫湛的心疾,却无法扼制住卫九的出现,而蔡妙菱对此一无所知。

宁雪滢陷入深思,不慎刺破指腹。她放下针线,挤出一滴血珠,

“去打听一下,姑爷几时回府。”

秋荷为宁雪滢涂抹完药,提着木桶走出去,见蔡妙菱扭着细腰直接走进书房,气不打一处来。

“世子还未回,还请蔡医女在客堂等候。”

蔡妙菱跨进书房的脚收了回来,吊着眼梢打量起从正房走出来的小丫头,“呦,还在喝奶的小狗都会看门了。”

这会儿董妈妈和青岑都不在,只有几名扈从守在庭院内,对于小姑娘之间的明争暗斗,几人不想掺和。

秋荷虽性子直,却有些嘴笨,一着急还会磕巴,她跺跺脚,质问道“你、你、你说谁是狗”

蔡妙菱抬袖掩口,“说、说、说的就是你。”

不带脏字的调侃带着浓浓的蔑视,不仅冒犯到了秋荷,也冒犯到了站在窗前的宁雪滢。

看在她是母亲挚友养女的份儿上,宁雪滢秉着礼待的心思,不想闹僵彼此的关系。她推开窗,探身看向还站在书房前的蔡妙菱,“

不请自入与梁上君子何异蔡姑娘自重。”

蔡妙菱摊手,先前我来时,青岑会引我入书房。今儿赶上他不在,我按着习惯去书房等待世子回来,有何不妥再说,玉照苑的护院也没拦我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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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雪滢看向一众扈从,“家有家规,失职则该罚。待会儿董妈妈过来,你们几个记得主动找她领罚。”

扈从们低头不敢忤逆,纷纷称“是”。

蔡妙菱放下药箱,走到窗前欠身一礼,“既如此,是我失礼了,这就给大奶奶赔罪。”

旋即看向秋荷,“老话儿说得好,打狗还要看主人呢,是我的不是,别介意啊。”

又被讽刺成狗,秋荷心里更难受了,气嘟嘟提着木桶离开。

对这个自小陪在自己身边的小丫头,宁雪滢自认有些了解,她靠在窗边绣起荷包,一针一线极为精湛,愣是晾得蔡妙菱浑身不自在,生出警惕,预判不出这对主仆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片刻后,灶房内冲出一抹小小身影,手里端着个葫芦瓢,直冲这边而来,手一扬,泼出一瓢清水,尽数泼在了蔡妙菱的头上。

大冷的天,蔡妙菱如遭雷劈,不可置信地看向扬起头的秋荷,又怒火中烧地看向宁雪滢,“这是伯府的待客之道,还是你们宁氏的野蛮行为”

宁雪滢不紧不慢地穿针走线,“待客之道是留给体面的人,野蛮行为是以牙还牙。蔡姑娘张口闭口辱骂于人,想要哪门子体面”

草莽养出的女儿和丫鬟,果然登不得台面,手段如此粗鄙

水珠从发梢滴淌而下,蔡妙菱气得身体发抖,白着脸推开秋荷,提起药箱走向月门,“转告世子,另请高明吧,本姑娘不干了”

玉照苑的动静闹得不小,惊动了在倒座房休息的青岑兄妹和董妈妈。

卫湛回府时,青岑在玉照苑的月门前迎上去,禀告起事情的原委,“蔡妙菱不是善茬,但在缓解心疾上自有一套法子,是否需要卑职将她劝回”

步入廊道,卫湛解开裘衣系带扔给身后随行的小厮,面色温淡如常,“不必了,日后也无需召她再登门。”

那确实是要另请高明了,可之前也不是没有遍访过各地的名医,成效都不尽如

人意

青岑隐隐生忧。

卫湛走进湢浴净手,出来时见宁雪滢坐在晚霞中刺绣,不自觉走上前,“消气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