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都来了……”老妇人仿佛叹息一般缓缓说道,“进来吧。”

邃敬闻言下意识收紧抓住门框的手。但小孩子的力气和成年人如何比?他的祖父虽然年纪大了,身体却很康健,轻轻松松就镇压了他的反抗,将人拉进屋里。

“别怕,论起辈分,你还该叫仙姑做姑婆呢。”

邃敬听到祖父如此说,并没觉得受到多少安慰。

房间里没有像其他人家那样开着电灯,而是十分复古地点了七八根极粗的拉住作为照明。黄色的烛光和火盆里的红光相互辉映,老妇人这时候终于慢慢回过头来,看向邃敬。

那实在是一张一眼就能看出岁月痕迹的脸庞。

老妇人的蜡黄的皮肤松松垮垮地耷拉着,像干枯的树皮一般。她细小的眼睛都被耷拉下来的眼皮盖住了,仅留下两条细长的缝,却隐隐透着精光。

邃敬被祖父拉到身前,按住了双肩,动也不能动地给老妇人打量。

“这是你的第五个孙子吧?”老妇人问。

“是,快满八岁了。”祖父温和地回答,“前段时间出了点意外,像是惊到了,最近都说不出话,所以想请仙姑帮忙看看。”

闻言,老妇人伸出两只枯枝般干瘦的手,猛地捧住邃敬的脸,细细打量。邃敬在对方出手的那一瞬间就想躲了,但梦里的他身体反应明显比现实里慢了许多,竟被老妇人抓了个正着。

冰冷粗糙的触感让向来胆大的邃敬都不禁本能地颤抖了一下。

老妇人那双眯缝眼变得更细长了一些,用力地凑近邃敬,似要好好把他看个清楚。呼吸间,邃敬仿佛都能闻到对方身上那种独属于老人的腐朽味道,还带着香烛纸灰的气息。跳动的烛光与火光将老妇人的脸分割成了一个个含糊不清的色块,模糊了她原本的神情,显得格外的神秘莫测。

邃敬下意识要抬手去拉开老妇人的手时,对方忽然放了手,抬头看向他的祖父。

“是你做的孽啊……”老妇人的含混的口音依然带着叹息的意味,“一碗水,端不平,儿孙不宁呐……这小子也不是什么安分守己的角色,资质卓著,但天生反骨,日后怕是还要惹不少祸,少不了跟人拳脚相向,甚或见血呢!”

邃敬听到自己祖父的声音里染上了从未有过的心虚和愧疚:“我已经知道错了,可不知道还有什么补救的办法,这才来请仙姑指点的。”与一兮一湍一√。

“你嘛,反正还剩下十来年的光阴,好好规劝一下后人尚能挽回。”老妇人说完,沉吟了片刻,“至于这小子……他有他的命,如果能遇到管得住他的人,或许另有机遇,倒也不是绝路。”

“管得住敬儿的人?仙姑能否示下,我去找找。”

“唉,你怎么就这么不开窍呢,都说了他有他的命,你是做不了主的。”老妇人摆了摆手,不欲再多说般,又勾勾手指示意邃敬靠近自己,“你呀,其实也有一半根在这个村,虽然因为你祖父离开此地的关系淡了,但能回来就是还有些缘分,来陪我给祖师们烧点纸,也好让他们顺便保佑一下你,早点遇上有缘人。”

我早就遇到有缘人了。

尽管梦里是个小孩儿,邃敬脑子却分外清醒,一边身体不由自主顺着老妇人的意走过去,一边暗自在心底嘀咕。这种身心分离的状态持续着,忽然他就发现自己好像能出声了,于是跟着老妇人烧纸钱的同时,开口便是:“这是封建迷信。”

老妇人:“……”

邃敬自己也不知道梦里还要跟人家较真图什么,但却不打算收回已经出口的话。

老妇人忽然就哈哈大笑起来,一改先前神神叨叨的模样,像个爽朗的邻家老太太般揉了揉邃敬的头发,说道:“小子十几年不见,还是这么固执。你小时候好歹在我这儿领过护身符,怎么一点都不懂得尊老?也只有白家那小子受得了你这性子。”

等等,这梦怎么回事?

先前诡异的气氛在老妇人提到“白家小子”时一扫而空,邃敬心中最后一丝混沌消散,他忽然发现自己的身形开始拔高,从年幼的身体里飘了出来,成了个透明看客一般。

他的祖父依然看着年幼的“他”,并没有发现他魂魄离体了,倒是老妇人抬起头,眯缝眼略略睁大了一些,看着他真正所在的方位。

老妇人撵狗子一般嘘了两声,道:“去吧,去吧,既然这么想看小时候怎么跟白家小子认识的,姑婆我就满足你,看完了早点回你该回的地方,这儿可不适合你久待。对了,回去以后,别忘了给我多捎些钱,最近跟老友们打麻将输得可惨了……”

“仙姑,我能带敬儿进来吗?”邃敬的祖父礼貌地又问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