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太聪明(三合一)

缠萝 遗珠 6095 字 3个月前

鱼杏儿颧骨剧痛,耳畔嗡鸣,泪水四溢。

她惊慌失措,急思不得——殿内明光尽歇,她又蒙着盖头,魏玘怎会发现她不是阿萝?

殊不知,要魏玘认出阿萝,不过易如反掌。

进殿时,他只闻到一股艳俗的脂粉气,没有半点阿萝的幽香,当即心生戒备。再及近看,女子媚功做足,不存袅娜与青稚,又无青蛇侍身,绝非阿萝本人。

“啊!”鱼杏儿哀叫一声。

只在她沉默的须臾,瓷片已压进肌肤、剐出血痕。

“殿、殿下!殿下饶命!”

“奴婢并无欺骗殿下之意,都、都是阿萝她胁迫奴婢的!”

魏玘闻言,不由挑眉。

这席话确实荒谬。阿萝纯澈如纸,连在他面前说句谎话,都会颤着睫、怯怯与他道歉。要说她胁迫旁人,实属天方夜谭。

他故作恍然,道:“是吗?”

鱼杏儿未察他言下之意,忙道:“奴婢不敢欺骗殿下!”

“她通晓蛊术、役使青蛇,以此胁迫奴婢,与她交换身份,助她离开肃王府。殿下明鉴,这都是奴婢不得已而为之,绝非刻意背叛!”

她满口谎话,听得魏玘笑了一声。

他眯目,冷视案上之人,看她两眼含泪、惺惺作态,心下越发厌恶。

平日,他极少过问府内仆役调度,悉数交由陈家丞打理。如今与鱼杏儿打了照面,他仍不记得此人姓甚名谁,只自口音辨出,她应与阿萝出身同族。

如此想来,许是陈家丞怕阿萝言语不通、无人攀谈,才将此人调往她身侧。

或许陈家丞也不曾想过,这巫族女子竟如此无耻歹毒。

“殿、殿下……”

鱼杏儿见魏玘含笑,还以为自己那番说辞起了作用,一拧泪,又道。

“虽然她跑了,可奴婢待殿下是真心的。她会的,奴婢都会;她不会的,奴婢也愿学。是她不识好歹,辜负殿下心意,奴婢愿意……”

话语至此,她忽然收声。

因她分明地感觉到,压她脸颊的几根长指,已挪移下走,钳住她颌角两侧。

压迫感重如千钧——好像她再说一字,就会被魏玘卸去颞颌。

“本王不想再问第二次。”

声如寒刀,刺得鱼杏儿背脊发麻。

她看肃王对阿萝青眼有加,便想换作自己、定也能嫁入王府,这才鼓动阿萝逃离,又在案间的合卺酒里下了药,准备趁夜顶替而上。

甚至,她明知秦陆是太子细作,却将此事按下不表,仍引阿萝旁观秦陆受罚、要阿萝亲眼看见魏玘冷酷严苛的一面,对他心生恐惧。

何曾想,今夜,她与肃王还未近身,就被发现了端倪。

鱼杏儿万念俱灰,和盘托出道:“殿下,奴婢只是和她易了着装,不知她逃往何处。但、但她和奴婢亲口说过,是秦典军要帮她逃走!”

“奴婢有证据!是奴婢亲眼所见的证据!”

魏玘眉峰一蹙,忖了片刻,才道:”什么证据?”

——语气乍听宽和,掌下力道却分毫未松。

“奴婢、奴婢先前与她谈到秦典军时,亲眼看见她拿出了半块玉佩!”

魏玘闻言,眉关愈紧。

先前,宿卫回禀,道是在秦陆屋内暗查时,搜到了半块玉佩,刻有太子党羽惯用的云纹。他还当那玉佩本就残碎,谁知另外半块竟在阿萝手中。

逼问至此,他已大致有了眉目,一点疑惑也随之而来。

“殿下!”呼唤突至。

魏玘听是川连,道:”进。”

川连入殿,眼见内里情景,一时大惊失色、瞠目结舌。

魏玘视线不转,冷笑道:“可还满意?”

弦外之音不言自明。偌大个肃王府,扈从近有千人[1],竟被一名弱女子摆了一道。

川连后背一凉,忙跪地,道:“属下该死!”

魏玘不语,瞟过鱼杏儿,淡淡收臂。

鱼杏儿微怔,自觉得了赦免,喜上眉梢,正要起身,却听冷声掷地——

“带走。”

“殿下?殿、殿下!殿下饶命啊!”

魏玘低颈,罔顾女声凄厉,理好微乱的襟领。

他道:“秦陆如何?”

川连道:“回禀殿下,已经苏醒。”

魏玘嗯了一声,走向殿外。

“去审理所。”

……

后宰门外,先是怀仁巷,再是崇化街。

眼下,华镫初燃,上京城辉烛煌煌,正值繁华时候。

阿萝漫步街巷,如行火树星桥之中,左顾右盼,步伐越发轻快。

这里就是上京城,车水马龙、人声鼎沸,沿途遍布她不曾见过的新奇事物,远比书里白描更加鲜活有趣,令她频频惊叹。

果然。肃王府外有一片更广阔的天地。

她已成功离开肃王府,对秦陆和鱼杏儿二人,应当也不算辜负。

走出后宰门时,阿萝还分外紧张,如今踏足城内,只觉自己渺小如此,仿佛滴水入海。

——掀不起任何波澜。

离开前,阿萝曾与鱼杏儿互换衣着,易了一袭桃红衫裙,乍看与寻常越人女子无异。

正因此,她才没有惊起任何骚动。

尽管巫人在越国处境不妙、饱受冷眼,但若无服饰差异、不听语言有别,要区分巫人与越人,只能近看目窠,更深邃者为巫人。

可若平白无故,断不会有人欺身上前,查看旁人的目窠。

是以,阿萝行走街边,始终轻松自如。

“嘶。”青蛇悄然扭动。

阿萝隔着袖,拍了拍阿莱的脑袋,示意伙伴稍安勿躁。

阿莱气馁,滑动身躯,钻入阿萝的行囊。

阿萝无暇安抚阿莱,只继续走着,一壁构思今后的行程。

这段时间,魏玘兴许会来找她,可他不如她想得那样好,她也不想再被他继续关着。她要找个地方,暂时躲藏起来。书里说,这叫暂避风头。

于是其二,便是要去当铺,换些钱两。她记得,逍遥生游历在外,袋中常存钱两,以备不时之需,甚至还能为人慷慨解囊。

最后,她想在躲藏时学习越语。如她欲于越国走动,不通越语只会寸步难行。她读过不少求学故事,打算参考其中做法,聘个先生、请人来教。

等过了这阵,她就动身去寻找蒙蚩,一边找,一边从大越返回巫疆。

思及此,阿萝回忆地图,自怀仁巷前往西市。

……

大越不设宵禁,虽已入夜,西市依然繁盛。

阿萝按《上京详览图》记载,穿过与怀仁巷相接的市门,再向南走,终于抵达当铺。

夜市间,当铺不比小摊热闹,内里人员无几,唯有朝奉[2]忙碌。

阿萝踏入当铺,被朝奉抬眼一瞧,顿生怯意。

在肃王府,她与魏玘、杜松、秦陆等人语言相通,障碍较少。而今,她不会说越语,却要与越人交易,不禁怀疑自己能否成功。

可她再是犹疑,这一关终究要过。

好在,当铺内有纸笔,阿萝将之借来,以此与朝奉交流,不出一刻,就顺利当得银两。

临走前,她还请求朝奉,将银饰为她留着,待她有钱之后再来赎回。

那些银饰是蒙蚩留下的。他曾嘱咐她珍藏,以作辟邪之用。但其实,她并不在乎银饰的功用。于她而言,它们更像是她与父亲的一种联系。

尤其是,蒙蚩外出太久,她与他之间的联系已越来越少。

若不是迫于无奈,她定然不会将银饰典当。

万幸是,朝奉答应了她。她便将此事记在心中,有待日后来赎。

离开当铺后,阿萝又依地图,去笔行采买。她只想,在她会说越语之前,可像方才一样,借由纸笔,与越人沟通。

待阿萝离开笔行,戌时已至。

她调转方向,走上西市北街,打算前往不远处的旅社,暂作投宿。

北街悠长,人来人往。

不知觉间,一道影子跟上了阿萝。

二人距离逐渐拉近,那人伸手,鬼鬼祟祟,悄然摸向她的行囊。

“啊!”惨叫忽然炸开。

阿萝双肩一颤,循声看去。

一名男子站在她身后,着了越人麻衫,捂住右手虎口,五官因疼痛而扭曲。

再低眸,阿莱已钻出半身,正嘶嘶吐着红信。

“你放什么畜生咬人!”

男子气急败坏,不待阿萝反应,便操着越语、怒骂起来。

阿萝还当是阿莱误伤旁人,忙将青蛇塞回行囊,双唇微张,要向人道歉——可她不会越语,连半个音节也发不出来。

眼前,男子口沫横飞,声如洪钟。

身边,不少行人闻声驻足,将二人隐隐包围。

这是阿萝最害怕的境况。她滞在原地,一时进退维谷,急得泪花直冒。

对方说了什么,她根本听不懂。周围人如何议论,她也全然不明白。若取纸笔沟通,就要打开阿莱所在的行囊,只会让局面更糟。

正焦急着,一条左臂突然横向面前。

阿萝顺势望去,发现那左臂的主人是另一名青袍男子。他右掌裹纱、摇动纸扇,左掌后扣,看上去,似是要将她护在身后。

青袍男子两唇开合,与麻衫男子说了什么。

——声音莫名有些耳熟。

阿萝还未细想,便看麻衫男子的脸色由白转红,随后推开人墙,落荒而逃。

旁观者见状,哄散而去。

青袍男子转向阿萝,又说了些什么。

阿萝咬唇,有些窘迫。她伸指,隔空点了点喉头,又摇手,以示自己不会说越语。

青袍男子一愣,不由凝眉,仔细观察阿萝。

很快,他展眉,笑道:“原是巫人娘子。难怪会被小贼盯上。”

——这两句话,已易了巫语。

阿萝惊讶,道:“你、你会巫语吗?”

想不到,这上京城也藏龙卧虎,会巫语者比她想象中更多一些。

青袍男子颔首,摇动折扇,又道:“那人趁你不备,欲行扒窃。大越虽然安泰,但娘子独身在外,又为异族,最好还是多加防备。”

得知事情全貌,阿萝心生羞愧,想自己非但不识状况,还险些冤枉了阿莱。

她轻声道:“谢谢你,我知道了。”

“可我没什么能报答你的。我……我给你一些钱物吧?”

青袍男子朗声大笑,道:“举手之劳,娘子不必客气。”

“在下陈广原,不知娘子贵姓?”

阿萝一听,错愕道:“你就是陈广原吗?”

秦陆说,陈广原是他的朋友,而她能以玉佩为证,寻求陈广原的帮助。

离开王府时,她还考虑过,是否要去崇化街陈府。但她不想再给人添麻烦,最终没有前往。没想到,竟会在西市遇见陈广原。

陈广原扬眉,道:“自是在下。看娘子模样,可是听说过陈某的名字?”

阿萝点头,又摇头,道:“你是秦陆的朋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