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23[三合一]

陈皎不解:“那太子为什么会被训斥?”

永安侯道:“黄河水患已久,周侍郎想在今年汛期前改道,向户部索要十万劳力,户部借口不够只送去了五万人。周侍郎到任后在黄河周围征召百姓,凑齐五万人自愿修堤……此事传到圣上口中,便有了今日之事。”

陈皎皱眉:“这样不好吗?”

户部人力不够,黄河周围百姓苦水患已久,早日解决他们便早得安宁。在她看来,这样再好不过的办法。况且当初周侍郎说过劳力物力足够,一年便可修成水门完成治水。

永安侯叹了声气,说:“这样很好,但对圣上不好。”

皇帝早就对太子忌惮,此前户部也是因他授意故意刁难周侍郎。如今对方私下解决此事,他认为此举是阳奉阴违,于是训斥太子有不臣之心。

周侍郎治水本是大功一件,结果回京后估计还会受罚……臣子好好做事为圣上分忧,却得不到奖赏,这算个什么事。

怡和郡主面色担忧,她当初听闻母亲传回来的消息,猜到圣上对太子不满,却没想到对方发作得这么快。

一时间,她都有些后悔皎儿站队太子了。神仙打架,小鬼遭殃,谁知道皎儿会不会被牵连。

永安侯也忧心忡忡,他今日在朝堂上亲眼所见,惊觉圣上对太子的厌恶程度居然比他想得还要严重,不由惶惶。

老侯爵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话,他忽然招手,对陈皎道:“罢朝后圣上要求惩治捉拿周侍郎,太子上言黄河水患一事重大请圣上收回成命,自跪于养心殿外请罪,如今还未离宫。”

陈皎忍不住看了眼天色,从永安侯下朝到现在,已经数个时辰了。太子万金之躯,也不知道受不受得住。

她心情沉重,问道:“周侍郎会被罢免吗?”

老侯爵摇头:“周侍郎没事,治水要紧,圣上不过是拿他做筏子。太子为保周侍郎,不得不请罪。”

治水本是功劳一件,此事一成太子的声望会更上一层,圣上不愿见到这个结果,便故意找麻烦,强行让这件事变成了太子的“罪过”。

太子如果不请罪,周侍郎便会真的有事,为了保周侍郎安心治水,太子自己一力承担了罪名,

陈皎想明白这其中的关联后,顿时心情无比沉重。

她从前只知道太子会登上大座,此刻听完对方目前的处境后,才明白自己当初的想法太过简单。

皇帝对太子的不满几乎是明面上了,不顾父子颜面屡次训斥太子,怂恿其他几位皇子瓜分太子掌控的权利。太子的每一步都是逆水行舟,一不小心便会踏进深渊。

这场博弈,并不简单。

老侯爵看向孙女,浑浊的双眼锐利:“你在想什么?”

陈皎抿唇,道:“黄河水患苦百姓已久,圣上不满太子,以私欲为难周侍郎,苦的却是百姓。”

老侯爵眼中浮现满意,他松了一口气,语气也不再似方才沉重,欣慰道:“你能看透此事,其他臣子文人也会明白。”

太子没有任何问题,他唯一的问题便是他太优秀了。他成长得太快,甚至让自己的父亲感到担忧和恐惧。老侯爵知道这件事,其他大臣也知道这件事,就连被认为是纨绔的陈皎也明白。否则今日朝堂圣上公然训斥太子,不会有大半臣子下跪劝诫。

百姓不懂官场勾斗,他们只知周侍郎治理水患,太子的名声会更上一层楼。

太子有臣子支持,有民间声望,皇帝要废太子,不是一件易事。

老侯爵身边的老仆走至门前暗示,老侯爵看向窗外天色,道:“太子已出宫归府,你现在便去太子府……”

永安侯登时起身,语气担忧:“父亲此事是否不妥?圣上勒令太子在家反省,据我所知右相府闭门不出,皎儿此刻上门,岂不是惹了圣上的眼?”

圣上愤怒的时刻,去看望太子便相当于把自己立在了圣上眼下,别看太子母族的右相府都静悄悄的不去撞枪口吗。

怡和郡主出身长公主府,深知圣心难测。她吓得紧紧拉住女儿,难得违背公爹,说:“是啊爹。今日天色已晚,不若让皎儿明日再去?”

先看看情况,等右相府和其他太子党羽动作再做决定。

老侯爵没有说话,倒是陈皎反手握住母亲,对永安侯夫妇冷静道:“爹娘不必担忧,祖父说得对。”

便是老侯爵没有提出,她也会亲自走这一趟。既然选择支持太子,便没有回头和后悔一说。

要想谋富贵,便必须有取舍,真心才能换真心。何况太子为人清风朗月,这件事陈皎对他无比敬佩,对比圣上,两人品德高下立断。

无论是为人还是为臣,陈皎都认为太子是最适合皇位的那个人。

……

长安城中另一头。

太子从宫中出来时天色已晚,不出一盏茶的功夫,便传遍了长安。

在御前跪了一天,谢仙卿每走一步,膝盖便会感到锥心的疼痛。他没让张公公搀扶,保持着仪态沉稳朝外走去。

出了宫踏上马车,帷幕之后,谢仙卿静坐车厢内,眼神一片冷然。

他的父亲,是真的老了。

他不恨他,他只同情他。

他清楚皇帝拿自己没办法,才会试图用冷漠恐吓、斥责,来威胁他的地位。但这些都无法改变他太子的身份。

他的母亲是元后,母族是右相府,他勤奋读书,爱民如子,多年来兢兢业业从无错事。

马车平稳行驶在街道上,外面零星有行人叫卖的声音传来,谢仙卿的眼前却闪现出今日宫中单独面圣时,陛下对自己的斥责。

在对方列举的数条罪状中,其中一条居然是无子。

想到这,谢仙卿抽动嘴角,笑容讥讽。

几位皇弟已有妃嫔,他身为一国储君,却因为圣上忌惮,至今仍未成婚。堂堂天子,居然用这些不入流的手段,可笑至极。

马车很快抵达太子府。府内上下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垂着头,恨不能头埋到土里去,不用发出一点声音。

谢仙卿知道,这些人是怕自己怪罪和迁怒他们。但其实他的心情还算平静,并没有其他人想象中那么糟糕。

毕竟他早已知道,他父亲的为人了,对方今日这些举动也不算意外。

心情说不上坏,却也不明朗,亲眼看着曾经抚育陪伴自己的父亲变成如今面目可憎的人,即使是谢仙卿,一时间也难以平静。

御医沉默恭敬地为他敷药,因为跪得太久,膝盖处已经全是乌青,还伴随着肿胀和充血,每触碰一下都刺骨的疼。

就在这时,一位内侍匆匆上前,打破了屋内沉闷的气氛。他双眼发亮,说:“殿下,陈世子来了!”

神情平静的谢仙卿陡然抬首,眼眸诧异。

陈皎不该现在来,圣上刚大发雷霆斥责自己,要求他闭门反省,公然表示对他不满。在这个时刻,任何看望他的人都会成为圣上的眼中钉。

以陈皎机灵敏锐的性格,太子笃定她清楚这其中的道理,但她还是来了,就如诗会那日夜晚,她提着一坛酒开开心心地来找自己。

陈皎进来时,恰好撞见太子上药,对方膝上青青紫紫的痕迹吓人得很,陈皎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脑海中闪过一些不好的回忆。

上辈子她是舞蹈生,父母对她寄予厚望,一旦她训练比赛排名达不到要求,便会命令她跪在门外,仍由来来往往的邻居对她指指点点。

他们自喻为“文明人”,从不动手打孩子,却试图通过这种方式让孩子有足够深的印象记住教训。

不过幸运的是,为了不耽误她跳舞,这种惩罚往往不会持续太久。但那种在大庭广众前下跪,胆战心惊地害怕有人路过的情绪,陈皎永远不会忘记。

耳听不如眼见,亲眼看见太子为了保护自己属下而做出的牺牲时,陈皎沉默地站到一旁,胸口憋着气,没有说话。

谢仙卿屏退周围内侍,偌大的房间内只留下侍候的张公公。他看向陈皎,温和问道:“怎么不说话?”

他见少年脸色不好,以为对方是被太子府沉闷的气氛吓到了,还小小地开了个玩笑:“你急急忙忙来孤这里,便是为了罚站?”

太子受了这么大的委屈,还反而来安慰开解自己,陈皎说不清楚怎么回事,但她心情更难受了。

陈皎低下头,从兜里掏出一个小瓷瓶放在桌上,小声说:“这是我祖父当年得到的配方做的膏药,化瘀止血很有效。”

谢仙卿过瓷瓶,嗓音温柔:“陈世子费心。”

他还是那么温柔,一如既往的温柔。在遭遇圣上的训斥,身份高贵却不得不当着群臣面下跪,但他依然这么温柔。

陈皎觉得温柔是一种很高尚的品格,很多人在遭遇生活的挫折后会变得失去理智,暴躁,向身边的人发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