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子转过身,在这一刹那,那些被定格的画面,悲伤与假装悲伤的人们,各怀鬼胎的贵族,迷茫于前路的少年,与他心心念念的母亲,突然都猛然向后退去。很快,在他身边便只有宛若宇宙的一片漆黑,星星点点的恒星在天河之上发出微弱的光亮,不管它们多么炙热多么庞大,在这浩瀚无垠的空间里,都只不过是小小的光点。
说话的老人踏着虚空,散播着金色的光芒,缓缓来到了神子身边。像是与他身上的光芒呼应,神子身上金色的光芒也亮起,将虚无与黑暗照亮了一片。
当代的神子看着老人这张在画本、史书、长诗与壁画上见过无数次的面孔,这位初代神子本人的长相相比后人的艺术加工要普通很多。与当代贵族们无论是出生之前还是成长之中都必须经过基因工程雕琢的面貌相比,老人普通的脸与他忧郁而坚决的气质,是如此的与众不同。
“您的问题,我不知道答案。”神子恭敬地,用古卢波语回答说,“我没有经历过您遇到的那些事情,也没有真的面对您所面对的困境。所以我不知道。”
老人,也是初代神子用精密的场能留在人世间的最后一个影像,像是他生前最深的背影在他无上的功绩照耀下,投射出的幽深的阴影。他摇了摇头,显然不喜欢这个讨巧的答案。
老人开始在星河中的虚无中开辟出一条纯粹的能量甬道,示意当代的神子跟上。漫步了许久之后,老人从自己的记忆中幻化出一个有些模糊的脸。和所有童年的施暴者一样,这个胖胖的孩子比其他人高一点,胖一点,脸上有着并不友善的横肉,表情也带着不屑、轻视与傲慢。
“这是在孤幼童时,欺负过孤的人。一个小山村里普普通通的鞋匠的儿子。”老人的声音平淡,“孤不知道,他之后有一个怎么样的人生,是不是和其他人一样和村子里的孩子成婚,在青壮年干着枯燥而收入菲薄的活,然后在战争中亡命。但我还记得这张脸。你呢,那些欺辱过你的人,你还记得吗?”
神子不知道老人如何看过了自己的记忆,但是他没有多问,只是回答说:“记得不是非常清楚,我被保护地很好。如果我还记得,他们应该和他很像吧?”
“你会埋怨吗?你会想这一切是为什么吗?你会从一开始,就坚信这是神明给你的磨炼吗?”老人看着神子,看着他同样平静的脸,听着他没有变得急促的心跳,看着他模糊的记忆与人生,问。
神子稍作思考,答道:“小时候,我母亲对我说过,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磨其筋骨。不过我哥哥却说,苦难只是苦难,苦难不会带来改变。我想他们说得都很对。那些人欺负我,是因为他们觉得我不受保护,我很脆弱,我委屈哭泣的样子会给他们成就感。无论是平淡地面对,还是让自己变得强大,都会让他们败兴而归。所以我不埋怨,也不期待有什么重要的使命降临在我身上。与其期待这个世界会真的拥有绝对的公平,所有悲伤与失去都会被消弭,不如相信自己,相信自己的学习、努力、友善,会带来一个值得回忆的人生。”
初代神子凝视着自己的后辈,许久,才评价说:“你不像我看到的那样天真。至少不蠢。”
然后,他又朝前走去。与他毫无声响的走动一起的,是漫长的沉默。当代神子想了想,还是没忍住问道:“您是通过什么方法留下这样的影像的?现在与我对话的您,是真的您,还是虚构出的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