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和离书。放过彼此了

顾清翊用力攥紧和离书,目光近乎缱绻到偏执,泛着冷意与怒意:“你为什么这么着急和离?”

沈雪柠只是平淡地说:“别捏皱了,不然我还得写。”

砰,顾清翊将和离书重重拍在书桌上,背对沈雪柠,深呼吸口气,他情绪复杂,刚想说不签,可沈雪柠便打开门,走了出去,跪在了风雪雨中,磕了一个头:

“请侯爷签下放妻书,放我离开。在你心里我还比不上一件金丝纱,夫妻做到这个份上,空有其表,还有什么意思呢?余生漫漫,早些和离,你我各自欢喜。何况,你的阿音对侯夫人的位置,早已翘首以盼…”

这一字字,一句句,兵不血刃,刺着顾清翊的心。

顾清翊气馁下来,哑口无言,欲辩无词,他心底复杂情绪翻涌着,哽在胸口处压的他难受,偏生他不善解释,甚至不知道从何解释,他唇角扯动,望着风雪中跪着的女子,说了声:“对不起……”

他昨晚没有看见沈雪柠在里面,冲进大火时,他所处的位置浓烟滚滚,熏得他睁不开眼睛,根本看不清,他只能凭借方位抓住金丝纱,抱走赵音跑出去。

他若是看到了沈雪柠,他一定会救她的…

归根结底,只怪自己没有保护好她。

他眉眼间有些失落,撑着伞朝沈雪柠走去,为她挡风雪,他蹲下来,牵着她的手想让她起身,一遍遍地喃喃:“对…不起…确实是我没有及时救你…是我对你不起…”

沈雪柠的手从顾清翊的掌心中,一点点抽出来。

风雪吹着她的墨发,她面色平静坚毅,有些苍白透着病色,细柳腰荏弱不堪一折,跪在地上,似一吹就倒,可她就是没倒下,反而跪的直直的。

青玉也跪在她身后。

福安也是。

沈雪柠跪了多久,顾清翊就站在旁边替她撑了多久的伞。

他脱下外衣,披在沈雪柠的大氅外,站在柳絮般的大雪中,身形瘦而颀长,显的有些孤清,哑着嗓子,眸眼布满郁色。

“成婚娶妻是人生的必经过程,我确实一直认为娶谁都是娶,妻子只是摆设,能挡掉踏破门槛的媒婆、挡掉企图拉拢我成为安王党羽的锦乐公主,可我娶了你,时至今日,我不想看到你离开……”

他攥紧伞柄的手用力到指节发白,他不善花言巧语,不懂讨人欢心,他的声音有些颤,只是一遍遍重复:“我不想你离开,不想。真的,不想。”

从前的咳疾,本是好了的,但在风雪里受寒,沈雪柠忍不住咳嗽起来,咳得脸色煞白,牵动了身上昨夜才处理好的烫伤,额前冒了些薄汗,她淡淡地开口:“侯爷,放了我吧…”

顾清翊命人在沈雪柠身旁烤了火盆

他眸色愈紧,咬紧后槽牙,摇了摇头:“我知道你的性子,走了就不会回头的。你告诉我,怎么样可以补偿你,我可以补偿你。”

沈雪柠不说话,倔强地跪在风雪里。

这一跪,沈雪柠跪了一整天。

顾清翊也撑了一整天的伞。

二人无声无息地对抗着,成为侯府最奇怪的风景。

从前隐忍卑微又不得宠爱的夫人跪地求着和离,侯爷在风雪里冻着站了整天都不肯离。

直到沈雪柠身子受不住,摇摇欲坠起来,眼看要昏迷过去,顾清翊一把抱她入怀,拥着她,紧紧抱在怀里像是要揉进骨子里似的,他低声喊着,带了些祈求:“别跪了,沈雪柠起来……”

沈雪柠淋了一天的风寒,在他怀中闻着淡淡的清冽松柏香,忽然想到,她从前有多么贪慕这个怀抱,她吸了吸泛酸的鼻尖,如玉的十指按在他肩膀上,缓缓且用力至极地推开他,继续跪着:“雪柠跪求侯爷,签下…放妻书……”

她柔弱而坚定的声音,随风雪飘散。

顾清翊窒了一息,心脏绞痛了下,他下意识捂住心脏,深吸口气望着大雪中执着的女子,凝视她良久,眼里有些受伤,郑重地、妥协了:

“我,签。”

随后,他将她拦腰抱入怀中,公主抱的姿势,自浩铭轩大门口一步步抱去书房,十来步的距离他用却脚步灌铅般走了很久。

二人谁也没说话,死寂、沉默。

他将她放在暖炉旁的软榻上,为她送过去碗姜汤后,坐在了书桌前,提起毛笔,在和离书前夫那栏,顿了很久,迟迟未落纸的笔尖滴下黑墨。

终究,最后他还是签下了顾清翊三字。

在放妻书的末尾,他笔尖虚浮下笔无力,有些颤栗地写下前人的一段话:“愿娘子相离之后,重梳婵鬓,美扫娥媚,巧呈窈窕姿,选聘高官之主,衣食无忧而平安喜乐。”

末了,他停笔,折好放入信封,递给沈雪柠:“我将城中最繁华地段的五间铺子,与城南三街的四合院、城郊百亩的庄子分给你,另外会让云管家从账房支八千两白银给你。愿你……”

祝福的话,临到分别,顾清翊却有些吝啬了,他眉眼失落,却极力控制情绪,做出怪异的面无表情来,嘴角微微往下弯,笑了声:“愿你此后,不要再遇到我这样的丈夫。”

四年夫妻说到最后没点难过是不可能的,沈雪柠猝不及防,有些红了眼。

时至今日,顾清翊才发现他的妻子,长得极美,细细的黛玉眉、玲珑白润的鼻尖、不染唇脂便自带樱粉的唇,出水芙蓉、清丽绝伦,雪肤花貌,是那种很纯的长相,如夏夜栀子、秋日雪樱,美而不妖,带着清新味儿…

他望着她失神了下。

沈雪柠接过和离书,微微福了福身,最后施了一礼,勉强勾起抹笑意,鼻尖酸的离开:“民女沈雪柠,与侯爷,就此别过。”

他永安侯,万万人之上,一人之下,与她云泥之别,只怕就此离开后,此生都不会再见。

离别旧人,尤其是诀别昔日的挚爱,就宛如撕掉身上一层皮那般疼,她转身与顾清翊擦肩而过,二人衣袂相交。

一人向前走,一人朝后看,背对而立,越走越远。

顾清翊最终还是转身了,看着沈雪柠离去的方向久久伫立,背在身后的手捏紧成拳,无力至极,眼眸沉郁,周遭的气场威压肃冷,冻的人害怕,蓦地,呕出一口血…

“侯爷您这是何必?”沉云野哀叹,忍不住道,“其实从您带她回军营开始,我就觉得侯爷对夫人越来越上心了,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您可能连自己都没看清自己的感情。”

“您想放她走吗?您愿意嘛?”沉云野递去一杯热水。

顾清翊摇头:“不愿意。”

“那您为什么还要放她走?”沉云野十分不理解。

“因为,她想走。”

所以,他放了。

江嵘刚去取了世间绝佳的烫伤药,就听见侯府门口的小厮交头接耳讨论:“夫人真和离了?”

“那可不呗,刚刚搬出去,唉。”

天知道,江嵘在旁边是用了多大的自制力,才忍住没有鼓掌!

他看到不远处正扶沈雪柠上马车的青玉,赶紧大喊:“青玉,福安,等等我。”

二人皆是一愣,看着满脸笑容恨不得把高兴两字写在脸上的江嵘,忍不住嘀咕:“江公子这是遇到什么大喜事儿了……”

马车中,白玉般的十指尖尖伸出来,推开木窗,沈雪柠看向江嵘:“江公子昨夜冒进火海救我,又为我寻了伤药,若不是你,我恐怕…”

江嵘笑容灿烂,露出白牙,俊脸生动起来,坐在他牛车上,一手攥着竹枝鞭牛,与马车并行而立:“小事一桩。我今日又去找故友寻了最好的烫伤药,这里有十瓶,先给你家小姐用着。”

话罢,十个白药瓶被青玉接住。

“青玉给钱。”沈雪柠在马车上将头探出来,笑道,“不忍心让江公子破费,救命之恩尚未报,怎么还好意思白收你的东西?”

江嵘雅俊的脸上剑眉挑起来,眼里攒着六月暖阳般的笑意,很是开朗,他今日穿着一尘不染的竹青色云纹长衫,腰间配了翡绿的陶笛,风一吹,陶笛微微晃动,他嗓音清越如山泉泠泠,笑道:“我也没付钱,是我挚友送的,你不必给我钱。”

其实,真相是,他冲进薛沉玉的药谷,一顿胡乱翻找抢走了最珍贵的十瓶烫伤药,薛沉玉事后心疼的差点气晕过去。

可没关系,只要沈雪柠不留疤不疼,他抢了整个药谷也是小问题。

江嵘在飘扬的小雪里,在牛车上,仰起笑脸,眼里藏着细碎的星光与暖意看着沈雪柠:“你现在要去哪里?找到住的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