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神罪

第23章

天空还在缠绵的飘着冰冷的雪,垃圾处理机器人眼里冒着红光,这一带都被军官封锁了。

在面无表情的交了巨额赔偿金后,米哈伊尔不紧不慢的撕开机器人的胆囊,他动作很优雅,赏心悦目,仿佛做的不是粗暴的毁坏,而是在重塑一门艺术。

他记忆力好的出奇。

他记得每一个积木,家具,在她屋子里摆放的样子。

有些积木已经彻底被绞碎了,与融化的冰冷雪花混在一起,像一团烂泥,他把它们珍视的一点点收好,然后又找到了那些被他扔掉的家具。

他拿着那些,就好像是小孩子找回自己被妈妈丢弃的宝藏,他把它们一一收好。

但是终究,有些东西,还是回不来了。

他身上披着厚重的雪花,回到了之前和女孩一起住的院子。

他努力维持的平静,在看到被烧成一片狼藉的院子时,终于碎了。

他怔愣着,一时间竟像是找不到家的孩子,他茫然自语:“这是……怎么了?”

曾经漂亮精致的院子化作一团狼藉的灰暗,盛放的花朵只余下残败的焦骨,秋千破碎,曾经温暖的家,变成了残垣断壁。

他形容狼狈,一边有邻居没能认出来他,说:“啊,你不知道吗?”

他知道什么?

他应该知道什么?

无所不能的爱神,第一次有了竭嘶底里的茫然,这种茫然几乎化作了嗜血的疼痛,逼着他几乎想要摁住这个无辜路人的脖子,逼迫他把他想知道的统统吐出来。

“这家的女主人啊原来是个魔族呢。所以被捉走祭旗了,我们都不敢相信呢,这房子主人被抓走当夜就被人烧了。”

“……”

“听说祭旗前一天,她还来看了一眼。”邻居摇了摇头:“可惜火太大了,烧成这样了……”

米哈伊尔脑袋嗡嗡作响。

为什么会被烧,被谁烧了??

她来……看了一眼?

她来看什么?

……

是了,祭旗之前,会满足他们的一个愿望。

所以,她来这里……看了一眼。

看到了她房子被烧得什么都没有剩下的那一眼。

“是啊。”邻居说:“你不知道这事儿在我们这里闹得有多大……那小姑娘好像还是个有名气的小网红呢,是魔族混血的事儿一曝光,我的天……”

“天天有人半夜砸门,扔恐吓信,打骚扰电话,还有一些黑衣服的人天天在门口蹲着,不知道多吓人。”

“那小姑娘晚上连灯都不敢开,也不吭气,跟鬼魂似的。”

“……”

米哈伊尔茫然听着,像是在听别人的故事。

等他慢慢把这个残忍故事的主人,一点一点的换成苏酒。

换成那个金色眼瞳的漂亮灵魂。

米哈伊尔从来不知道,原来语言的力量这么强大,他的心像垃圾一样丢进去这团用语言织就的绞肉机,被绞的寸碎。

而这个邻居似乎也被他的爱神神格吸引,还在滔滔不绝。

米哈伊尔觉得这个人好聒噪,简直想要掐断他的喉咙,让他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或者让他滚,让他闭嘴,就像他三番五次曾肆无忌惮对她做的那样——

可是现实里,他沉默着,什么也没有说。

厚重的乌云覆盖着天空,大片的雪花一颗一颗的飘零下来,落在他乌黑的发上,仿佛白了头。

他想起他在神狱里。

他说。

——“我故意不回去的。”

不是的。

他不是故意不回去的,那个时候爱神殿兵荒马乱,刚刚逮捕了叛乱的国王伊卡,有太多事情要处理……谁知还未处理完,就头痛欲裂,又从苏兰那里知道了咒灵的事情。

他不是故意的。

他只是,他只是——

——“好可怜啊,真的一直在等我。”

是啊,她一直在等他回来。

她一个人呆在黑暗的小房子里,晚上连灯都不敢打开。

她得多害怕。

——“见我回来,是不是很高兴?”

其实高兴的是他。

知道她在等他,他其实很开心,但是想到她用咒灵害他,他又很愤怒。

他无法接受,她所有的爱意都是想要置他于死地的伪装。

——“但是,很不幸,我和那些人一样。”

不一样……不是的,不一样的。

——“都想你粉身碎骨,死无葬身之地。”

——不是的!!!!

……

米哈伊尔战栗的扶住焦黑的篱笆,被烧黑的篱笆无法支撑他的体重,脆弱的坍塌,扬起厚重的尘埃,那个聒噪的路人很担心的说:“你怎么了?看起来有些……”

“没怎么。”

米哈伊尔踉跄的站起来,他声音苍白:“我没有事……我想一个人呆一会。”

路人走了。

他半跪下,把篱笆扶正,脆弱的神力缠绕在篱笆上,试图让它失去焦黑的痕迹。

他又一点一点的把蔷薇的尸骨捡起。

他想起她总爱给蔷薇花取名字。

真是神奇。

她不过随口闲谈,偏偏,他每一朵花的名字都记得。

米哈伊尔看着只留下惨败根茎的蔷薇花,惨笑着想。

是啊,明明当初不屑一顾。

偏偏每一朵,如今都记得。

他把蔷薇花收集起来,可是残败的蔷薇不能再开花了。

他挖出蔷薇的根,颤抖的赋予它们神力,让它们重新恢复生机,又把损坏的秋千收起来,换了一个崭新的秋千,他给墙刷了新漆,又重新做了篱笆,他想要打开门,指尖碰触到精神力锁。

那一霎那,他好像是见了鬼,唇色惨白。

他忽然想起来,她的精神力一点也不好。

……

她精神力不好,可是他不知道。

滴答,门缓慢的在他眼前开了。

烈火中,什么都烧得破败,偏偏满满当当的精神力设备留了下来。

那些破旧的,被解剖的积木,残败带着厚重青苔的家具,各个都没有这些先进设备精进防火,可是米哈伊尔看着,却觉得无比刺眼。

刺眼到讽刺。

因为他想起来,她没有多少精神力。

那具漂亮的混血躯壳里,是一颗孱弱无力的小魂灵。

当时为什么会用这些精神力设备呢?

……哦,他想起来了。

他觉得她太老土了,什么精神力设备都没有,保留着无聊的,自称是古地球的陈年旧习,不用扫地机器人,用麦秸捆绑的扫帚,不喝营养液,专门厨房里放着锅碗瓢盆,油盐酱醋,不怎么上星网,不网购,不会玩游戏,每天去很远的地方买菜,年纪轻轻,活的像个守旧的老人。

所以他就自作主张的装了很多精神力设备,把门锁也换成了精神力锁,留下了她和他的精神印记。

可是,不是这样的。

米哈伊尔的手,紧紧捏着精神力锁自带的门把手,他无意识太用力了,几乎把门把手给拆碎了。

他想,不是这样的。

他恍惚想起,她以前曾经问过他,怎么用小小的精神力链接星网直播,他便随手给了她一个储存着他精神力的小终端。

她学会怎么直播后,她也很欢喜,瞧着他的时候,眼里都是星星。

她不是不想。

她只是不能。

她真的只是,不能。

献祭过磨鬼的孱弱小魂灵,一丁点的精神力,能做什么呢?

能打开自己家门的锁吗?

她能吗?

米哈伊尔忽然想起那一天,他发现了她藏着的画,既得意,又觉得愤怒。

他敏锐的很,早就听到了她回来的动静,可是她不开门。

他当时想。

她以为他会给她开门?做什么痴心妄想的美梦。

结果她一直不开,他从窗户看到她在侍弄花草,甚至还笑得怡然自得,刺伤了他的眼。

他不知道自己在生气什么。

可能是生气她几夜未归,可能是生气她把画藏起来,也可能是生气她一点都不在乎他在做什么,但他当时给自己找的理由是,她求而不得,痴心妄想,耍着这样的小技俩,惹他注目。

他让她如愿以偿。

所以他开了门。

也撕了她的画。

……

可是。

她打不开啊。

在把大半的精神与灵魂,献祭给深渊里肮脏的怪物后。

她怎么可能打得开这样的门呢?

……

他缓慢的打开了门,被烧过的门即使刷了一层漆,也无法掩盖曾被火燎过的破败,年轻的神明如同被人拆了骨,扒了心,无力的依靠在了破旧腐烂的木板上。

他仿佛被人从万众瞩目的神座上扯了下来,剃了无情无心的骨头,披上了凡人的皮囊,这皮囊里,除她之外,一无所有。

可是她也没有了。

厚重的雪花落下来,湿漉漉的冷意从破碎的窗户里灌进来,把精神力设备全部都扔掉的米哈伊尔望着窗外乌压压的天光,想。

那天在神狱,她冷吗。

……

他不知道。

他不敢知道。

苏家一家被打入了神狱,理由是与叛军来往过密。

苏兰被关在了之前苏酒在过的监狱,她死死握着铁栏,“不可能的,爱神殿下不可能下令让我们……”

苏旷在一旁安慰女儿:“爱神殿下只是一时糊涂……你再怎么样也是他明面上的未婚妻,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苏兰心里稍感宽慰。

但很快,神狱里又传来了一声声凄厉的惨叫,仿佛在遭受什么极刑,听着很是吓人。

一边的看守嘀咕着:“这些人是犯了什么罪……居然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