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砚梨花雨(2)

昭阳殿 棉花花 1732 字 15天前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工夫,我听到帐篷外头一阵喧嚣。

似有什么重要的人物回了军营。

雄浑的中年男子的声音,笑起来地动山摇。

须臾,帐篷被拉开,一个鞑子粗鲁地推搡着我往外走去。

虽是三月末,北地的夜晚仍是很寒。有句话叫做“春风不度黑水河”。军营里四处燃着篝火。穿着异族军装的兵丁们挎着弯刀一队一队地在军营里巡逻。

我被带到军营最当中的一处帐篷前。

那帐篷上画着鹰,和一串北凉文字。

鹰从出生到暮年,一直在攻击、在战斗。在北凉,鹰是武人的信仰。

而那串北凉文字,我认得。

拓跋金。

仇敌的名字。

每一笔,我都刻骨铭心。

爹爹保佑,保佑女儿今夜大仇得报。我默念着。

仿佛那几个字符是一条横亘在我眼前十六年的大河,波涛翻滚,等着我带着我娘泅渡上岸。

带我过来的那个鞑子在帐篷外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军礼,叽里咕噜说了句什么,里头的人简略地应了一声。

下一刻,我便被推进帐篷。

这处帐篷里头宽敞且华丽,两侧点着酥油灯。

帐篷的正当中,一个巨大的椅子上铺着兽皮,一个穿着铠甲的中年男人坐在上面。

我在心底思量着,何时出手是最为妥当的时刻。方才被人推搡着来此处的路上,我已经默默地记下了军中的地形,守卫相对薄弱的卡口。出手之后,如何逃脱,是至为紧要的。

“抬起头来——”

那男人用生硬的汉话说着。

一枚绣花针已经攥在了我的手心。

这个情形,我从小到大,已经演练过千千万万遍。

那张脸,虽然是第一次见,但我却熟悉那眉宇之间的每一处穴位。

我娘教过我口诀:

百会倒在地,

尾闾不还乡。

章门被击中,

十人九人亡。

太阳和哑门,

必然见阎王。

我抬起头来。那男人在明亮的酥油灯下,看着我脸上的那半面梨花,忽然有一刹的恍神。

屋外响起沉重的脚步声,有巡逻的兵丁经过,我将针略收了收。

那男人道:“梨花在汉人眼里,象征着洁白的哀伤。你心中有何感伤之事?”

我缓缓道:“马踏山河,无有明主,国运如浮萍,故而感伤。”

那男子笑了笑,起身:“中原的皇帝养着无数的文武大臣,七尺男儿尚苟且偷安,却让一个小女子为国运悲伤,实在是天大的笑话。”

转而,他又似想起来什么,感叹道:“多年以前,本将军曾随兄长攻破幽州行宫。那时候,中原的皇帝带着宠妃在行宫游幸。那宠妃擅梨花舞。中原的皇帝便造了一座梨花台,用汉白玉雕了十株美轮美奂的梨花。宠妃在当中翩然起舞的情景,宛若仙人。后来,我王关押了中原的皇帝,对那宠妃礼遇有加,请她跳舞给北凉的将士们看。宠妃向着中原皇帝的方向磕了个头,说了句‘得今日之耻,妾理应殉国’,说完,便纵身一跃,从几丈高的梨花台上跳下,当即身亡。本将军感佩汉人女子的贞烈。”

他说的,是昌启年间的事。

那件事,被后来的人,叫做“昌启之耻”。

被关押的皇帝,朝廷用幽州的十座城池换了回去。

只是那宠妃,魂归梨花台,再也回不去了。

我缓缓道:“汉人当中,贞烈之人,恐远超将军的想象。一时之耻,不为一世之耻。”

他或是为我的不卑不亢感到好奇,笑道:“这些年,被掳掠到北凉的汉人甚多,可本将军头一回看到你这般不知惧怕的。倒是有趣。”

他一步步走近我。

北凉的鞑子们看汉人的眼神,永远都像是在看一个玩物,而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