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役头目对张灵道：“检查费用五十文！”

张灵大怒，这也要收钱？但是看着冷冷盯着他的衙役们，只能老实掏钱。

深夜。

荆州的另一个城池中的胖哥两馄饨店已经收摊关门，十几个衙役砸烂了门锁，进入了店铺之内开始检查，有人翻出了一盘已经包好了的馄饨，笑道：“找到了！”

门外，几个衙役押解着该分店的老板赶到，正好看到一群衙役端着一盘馄饨出来，笑道：“还真的找到了。”然后又沉下了脸，对分店老板喝道：“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顶风作案！”

分店老板叫苦不迭，他得到消息知道江陵总店出了事，可是没想到外地的分店也会严查。他只能苦着脸道：“我认罚，我认罚！”

另一个城池中，一群衙役刚出现，胖哥两馄饨店分店老板就哭了：“衙役老爷，你们三五天来一次，还给不给我活路了？”

一个衙役冷笑道：“给你们活路，就是不给百姓活路！”

另一个城池中，一个饭店老板眼睛通红，厉声咒骂：“老子若是遇到了张灵，一定将他千刀万剐！”其余饭店老板重重点头，如今整个荆州的百姓都疯了，动不动就去衙门举报饭店食材不干净，搞得衙役天天上门，这影响了生意是一回事，心中发毛是另一回事，谁家没有以次充好，或者将坏了的食材混入好的食材之中减少亏损的事情？以后若是被发现了就是倾家荡产了。

某个城池中，菜贩子们一颗颗的将蔬菜放到了菜篮子中，并且反复大声道：“你亲眼看到的，每一个蔬菜都是新鲜的！”那个百姓唉声叹气：“其实你可以稍微放一个坏的。”菜贩子恶狠狠地看着百姓，只觉人心不古。

几步外，有百姓过年一般的欢喜大叫：“他的秤不准！我们打官司去！”无数百姓和菜贩子不敢置信地看着那个被抓住的菜贩子，只觉这个人脑子是不是有病，此时此刻竟然还敢短斤缺两，这是嫌全家过得太舒坦，想去矿区为人民服务吗？

……

江陵的农庄之中，一口大锅热气腾腾的，小问竹和十几个孩子围在大锅前，眼巴巴地看着一个个馄饨在锅里打转。

“这个浮起来了！”一群孩子一齐指着一个馄饨道。“那个也浮起来了！”

最近每天到了下午，学堂就会给孩子们提供热腾腾的馄饨，孩子们无师自通煮熟的馄饨是会浮起来的。

有孩子问学堂的夫子：“为什么馄饨煮熟了会浮起来？”夫子瞠目结舌，四书五经都没写啊。

早夏道：“那是因为熟了的馄饨的密度小于水的密度。”然后她睁大了眼睛：“我在说什么？”

其余孩子大笑：“我们哪里知道？”

远处，沈芊柠和一群江陵的文官围坐在胡问静的四周，这次胡问静忽然下令对不良商贩加大力度惩罚，众人多少是知道前因后果的，起初以为只是胡问静的报复，皇帝差点吃了臭肉馄饨，不报复还叫皇帝吗？何况小问竹也在，大楚朝官员谁不知道小问竹就是胡问静的逆鳞？胡问静恶狠狠地报复不良商贩那是理所当然的。但是看胡问静将这两个案子通报了天下，又传令洛阳的荀勖写成了法律条文，众人这才觉得胡问静好像不仅仅是要打（击）报（复），而是有更深层次的用意。

沈芊柠问道：“陛下是想要鼓励百姓打官司吗？”看那奖励之丰厚，就是她都心动了。

胡问静笑了：“其实历朝历代的朝廷都不希望百姓打官司，所有律法的程序和内容都是为了给百姓打官司制造麻烦和成本，最好所有百姓看到打官司竟然这么麻烦，然后就咬牙忍了，朝廷也就少了一件事，也就天下太平了。”

沈芊柠不太好搭腔，她作为百姓的时候就不肯打官司，所有人都是这么教她的，生不入衙门，死不入鬼门，好像打官司就是害了自己，她也没细想是为什么。但做了官之后倒是深刻理解了，真相就是胡问静说的，朝廷不想要百姓打官司。若是为了两文钱的事情都打官司，衙门不要累死了？而且刁民就是在打官司中培养出来的，官司越多，刁民越多，自然是让百姓老实一些少打官司得好。

胡问静继续道：“可是，律法悄悄地禁止百姓打官司，就是鼓励刁民。”

“‘胖哥两’用过期食材肯定不是一天两天了，估计整个饮食行业都有类似的事情，只要顾客不闹大，也没人愿意管，哪怕管了，只要没有吃出人命，也拿商家没办法，拉肚子顶多就是免了一顿饭菜钱，病了顶多是赔了汤药钱，这还是顾客能够闹，或者有些背景，不然商家不承认是吃了他家的食物造成的，也没个法子可以证明。”

沈芊柠和一群官员点头，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

远处，小问竹端了一碗馄饨欢笑着跑了过来：“姐姐，吃馄饨！可好吃了。”胡问静点头，取了一个吹了吹，放在了小问竹的嘴里，小问竹欢喜地笑，然后又跑回去拿自己的那一份馄饨。

胡问静等身边所有官员都拿到了馄饨，吃了几口，这才吃了一口馄饨，一边道：“胡某就是一个普通小百姓，会一些坑蒙拐骗，至于怎么治理国家是完全不懂的。听说当皇帝要学帝王心术，胡某也没学过。以前的皇帝都学儒家，满嘴仁义道德什么的，又托了老天爷的福，秦始皇时候天下是马车牛车刀枪剑棒，几百年后这天下依然是马车牛车刀枪剑棒，秦始皇若是在今日复生，未必就会觉得这天下变了多少，所以这历朝历代的皇帝管理天下讲究的是萧规曹随，只要跟着前朝的方式走，稍微修修补补，这管理天下的方式就出来了，大错错不到哪里去，小错就假装看不见了，反正刀枪在朝廷的手中，还怕百姓反了不成。”

沈芊柠点头，这天下真是没怎么变啊。

胡问静道：“可是，胡某到底该怎么管理天下呢？天下百姓到底关心什么？”

她淡淡地道：“胡某赶走了胡人，阻止了胡人杀入中原，祸乱天下，这件事的功德胡某知道，与胡某一起浴血杀戮胡人的人知道，为了大军苦心筹备粮草的人知道，努力稳定后方避免内乱的人知道，可是这些百姓真的知道胡某赶走胡人，杀光胡人的伟大和重要吗？”

胡问静认真地道：“他们不知道。胡人在并州、幽州、冀州、雍州、凉州、秦州、益州，与其他州郡的人有什么关系？豫州的百姓没有见过胡人吃人，扬州的百姓分不清胡人与江北人的区别，荆州的百姓在农场之中吃得饱穿得暖，他们为什么要感激朕杀光了胡人，胡人又没有让他们损失一文钱，也没有碰过他们一根毫毛。”

“会不会胡人吃人是胡某胡说八道骗人的呢？胡某的名声可不好，胡某是坑蒙拐骗的高手，什么谣言不敢说？”

“天下百姓不在意胡某有没有杀光了胡人，拯救了中原。这事情与他们无关。”

“天下百姓也不在意谁做了皇帝，谁称了朕。”

“朕将来为华夏开拓了更广阔的疆域，地图范围扩大了数倍，凯旋之师在城外二十里接受百姓欢呼迎接，百姓就真的开心和幸福了？”

“朕带领百姓入关了，百姓就真的有大房子和牛排了？不可能。朕打下了司州，荆州百姓没有大房子和牛排，朕打下了中原，统一了天下，成了皇帝，荆州百姓依然没有大房子和牛排。朝廷的利益与百姓的利益在微观上是从来不一致的，百姓丝毫感受不到丰功伟业带来的好处。”

胡问静认真无比：“在百姓的心中，只记得与他们有关的事情，比如朕夺了他们的产业，驱赶他们进了集体农庄，比如朕杀人如麻，比如朕禁止洗女，比如朕收取儿子税，芋头税。”

“朕想要让百姓过得更幸福，可到底什么是让百姓更幸福呢？朕也迷惘了，拯救华夏，开疆拓土都不能让百姓更幸福，到底什么是百姓的幸福？”

沈芊柠心里有些难受，胡问静明明为了华夏做了很多，但是百姓竟然不认可。她急忙道：“不会的，陛下建立了集体农庄，百姓人人有饱饭吃，一定会感激陛下的。”

胡问静摇头：“你一定要记住，永远别以为自己为百姓做出了贡献了，为百姓说话了，百姓就会心存感激，因为百姓的眼睛是瞎的，心是黑的。”

沈芊柠心中更难受了，当个爱民如子的好官就这么难？

胡问静道：“宏大叙事究竟是不是让百姓更幸福，朕自己都不清楚了。‘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事情太缥缈了，时间大神可以将好事变成坏事，也能将坏事变成好事。应该多生孩子还是少生孩子都能在时间大神的魔力下难以说清利弊，何况其余看不出明确结果的事情？”

胡问静将碗里的最后一个馄饨吃了，喝干了汤水，道：“朕不知道宏大叙事丰功伟绩怎么让百姓幸福，朕决定反过来，从一件件小事改变百姓的生活。”

沈芊柠用力点头，百姓只能接触到小事情，或许真的有效。

胡问静道：“百姓的幸福感来自柴米油盐酱醋茶，来自遇到的一件件小事情。朕决定从一件件小事开始，踏踏实实地改变百姓的生活。宏大叙事就让朕自己去做好了，与百姓的幸福无关。”

沈芊柠重重地点头，她也不知道宏大叙事与做好每一件小事情哪一个让百姓更有幸福感，但是管好每一件小事一定让百姓的生活更好。

她想了想，又道：“只是以一罚万会不会太重了一些？”哪怕一文钱的案子按照一万倍惩罚，立马就是一万文，普通人不吃不喝要四五年才存得起这笔钱，那些菜贩子搞不好要卖房子了。

胡问静笑了，沈芊柠对百姓的生活很关心，心也软，但是不知道刁民的心理。她道：“那些菜贩子或者肉贩子鱼贩子红枣贩子为什么敢短斤缺两，以次充好？因为被抓住了毫无损失，也就是换了本来就应该给顾客的良好商品而已，那么对他们而言把烂菜臭肉烂鱼扔掉就是最愚蠢的事情，他们只要不停地悄悄塞到顾客的菜篮子里，总有顾客不善于争吵，想着一文钱的事情何必多事，忍了哑巴亏。”

“这也就罢了，吃亏的就是几个善良老实的人而已。可这会助长整个社会的人做刁民。”

“做了刁民，坑了别人，最坏的结果不过是回到应该的情况，毫无损失，最好的结果就是赚了一笔。那大家只能都做刁民了，坑蒙拐骗是本事，可以大吹特吹，被坑蒙拐骗就是笨蛋就是活该就要自认倒霉。”

“百姓的幸福感在哪里？百姓的道德在哪里？百姓的安全感在哪里？官府又在哪里？”

“对官府没了期盼，忠心度又在哪里？”

“企业的良心都是天价罚款罚出来的，只要朝廷没了良心，企业就有良心了。”

胡问静看着沈芊柠道：“一个理想的完美市场，应该是今天做错了，明天老板就跳楼。一个完美的朝廷，应该是在每一个细节让百姓不受委屈。”

“朕未必能做到宏大叙事，也不知道放弃了萧规曹随会面对多少变化，但是朕想试试看，做好每一个细节能不能有一个公平美好的世界。”：，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