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9、文鸯,你敢背叛扶风王吗?

长安城内乱糟糟的,有的商铺前排起了长队,有的商铺前却一个人都没有,老板忙着关门。有外地逃难的难民四处的寻找落脚点,有衙役四处吆喝,维持治安,有长安本地百姓聚在一起低声讨论关中的时局,整个长安城与以往的富足完全不同,弥漫着惊慌和末日的气息。

岑缨缨是个小商人,她祖籍并不在长安,只是因为一些原因,她带着随从离乡背井到了长安做些小买卖。此刻,她皱眉看着隔壁邻居家,隔壁邻居家大清早就打闹得厉害,隔着院子都能听到里面有妇人怒吼着:“你倒是去那狐狸精家啊!”“就让我们娘儿俩死在这里好了。”然后是一个男子低声的说话,再然后又是一阵噼里啪啦的打砸声,哭泣声,喝骂声。

岑缨缨只听了几句就大致猜到了,果然成亲是人生一大错误,不成亲哪需要面对这么多狗屎的事情。她握紧了拳头,努力赚钱,这才是王道。但想想家中的情况,她暗暗叹气,真是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

岑缨缨的仆从沈宵急急忙忙地赶了回来,道:“小姐,快去买米,米价大涨了!”岑缨缨脸色微变,悔之莫及,道:“不错!快去买米,有多少买多少!”

胡人入关肆虐,扶风国沦陷,北地郡冯翊郡沦陷,陈仓城被屠,这粮食的价格定然会涨到天上去啊!若是胡人兵临长安城下,这粮食立刻有价无市,若是胡人围困长安三五年,这粮食就是百姓的命啊。

岑缨缨急急忙忙取了钱财带着沈宵急急赶去米市,却见米铺前的队伍至少有上千人,所有人死死地贴着前一个人的背脊,恶狠狠地看着周围的人,唯恐周围的人插队。岑缨缨苦笑,来晚了!不等岑缨缨下令,沈宵急急忙忙地排在了最后一个人身后,只是一瞬间背后就多了十几个排队的人。

有男子一瞅长长的队伍,心里就不爽了,等排到了哪里还有米?恶狠狠地去挤上去插队。

排队的人之中至少有十几个人怒吼:“滚开!不许插队!”

那插队的男子理都不理,露出花胳膊,用更大的嗓门吼叫:“老子就是插队又怎么样?”下一秒,十七八只手抓住了他,二十七八只拳头落在了他的身上,三十七八只脚踩在了他的脸上。那插队的男子瞬间就昏迷了过去。

上千个老实排队的人吐口水:“活该!”压根不理这个家伙有没有死,有人不时伸出脚再踢几下,平日看家蛮横的人自然是怯懦了,但是此刻买不到米面然后饿死的焦虑填充了所有人的心扉,花胳膊有个p用,就算花胸脯花脸花脑门都照打。

更有百姓挥舞着手中的菜刀:“便宜了你!要是在老子面前就直接砍死了你。”一群百姓羡慕佩服地看着那百姓,真是机灵啊,竟然带着菜刀买米,以后大米等同人命,不带菜刀都不敢买米了。

岑缨缨信步走到了前头,抬头看米价,斗米1500文。

岑缨缨揉了一下额头,该死的,斗米1500文!这米商真是疯了!怪不得买米要带菜刀,这哪里是大米,这根本是铜钱啊!【注1】

买米的百姓中有人大叫:“怎么这么贵!昨日还是斗米50文!”米铺掌柜一点没有涨价发财的得意,反而带着惶恐,叫道:“诸位,关中此刻战火连天,以往运输米面到长安的粮食商人尽数断绝,若是胡人围城,我等尽数要断粮,老汉存粮有限,其实是不愿意卖的……”

买米的人大骂,信你就有鬼了!但是掌柜柔柔软软的话带着威胁,现在不买以后饿死!排队的人一个都没有少,只是飞快地估算着是去买些野菜杂粮还是买米面更合适。

一个排队的男子大骂:“当然买米面了,野菜能够放几日?这胡人若是围城半年,你家野菜还能吃?”其余人用力点头,野菜虽然便宜,但是就算晒干了也存放不久,想要确保全家不会饿死还是要买些大米。

一群路人死死地盯着排队的人,有人大骂:“竟然有这么多有钱人!”月收入不过几百文,买斗米就让要1500文,打死也买不起。有路人叫着:“愣着干什么,快去买野菜啊!”野菜晒干了总归能存放些时日,若是买些盐腌制了就能存得更久。无数人想着菜市场疾奔而去,不论什么菜,有什么就买什么,错过了今日只怕有钱都买不到。

岑缨缨只觉有理,不管韭菜青菜野菜猪肉兔肉羊肉,有什么都要赶紧买一些,一旦胡人打到了长安城下树皮都是大餐了。

岑缨缨皱眉,还是幼稚了,没有想到原本就昂贵无比的米价会暴涨三十倍,她将随身带的银钱都塞在了沈宵的手中:“能买多少买多少!我去菜场。”沈宵用力点头,这个时候不能想着省钱,家中有粮心中不慌,他大声叫着:“小姐,记得带上刀子!”

岑缨缨用力点头,匆匆回家取钱取刀,想到这长安只怕要被困很久,她多了个心眼,想到了买些种子自己开垦,虽然这院子不大,但是把所有花都铲除了,土地尽数用来种菜,怎么也比没得吃要好。

菜市场内空空荡荡地,往日热闹的菜农屠夫此刻一个都不见。有百姓捶胸顿足:“来晚了!”所有的菜都被百姓第一时间抢购光了。

岑缨缨咬牙,直接去了长安府衙找了典农官购买种子,典农官看着岑缨缨愣了许久,然后佩服极了:“你倒是机灵!”此刻虽然是冬日,基本种什么死什么,但是菜种子才几文钱,若是战争拖到了明年春天,这家中种些菜就完全是救命粮了,他琢磨着自己家也要种上一些。

府邸的另一角,几个官吏脸色发黑,陈仓被屠的结果就是民心大失,再也没人相信小城市能够平安无事,所有人拼命地向长安城逃,短短数日之内长安城中多了数万难民,看着趋势长安城的难民将会超过几十万。长安城再大也不可能容纳下几十万难民,届时几十万没吃没喝的难民与本地的土著定然会产生激烈的冲突,偷窃打架那是轻的,搞不好灭门案都会出来。

一个官员冷笑道:“灭门案算什么,若是杀入府衙,嘿嘿。”其余官员打了个寒颤,知道那个官员想说的是百姓造反,而且这个可能性竟然不是一般的大,几十万百姓没吃没喝没地方住,不造反难道还打麻将吗?必须把所有的难民都赶出长安。

另一个官员道:“赶出长安很容易,在长安城外扎营安置难民也很容易,然后吃什么呢?几十万百姓吃什么?长安城中有这许多粮食给几十万百姓吃饭吗?”

一众官员沉默无语,长安的存粮再多也无法面对忽然多出来的几十万张嘴巴。

府邸的内堂中,司马畅怒不可遏,砸了一地的物什依然觉得怒火充满了胸膛,那个王八蛋王敞竟然要求放他回洛阳才会找胡问静要救援,这个王八蛋是什么东西,竟然敢与他谈条件!

司马歆坐在一边,有些惊慌,长安城中到处都是难民和排队购买米面的百姓,听说所有与吃的有关的东西价格统统暴涨了几十倍,纵然是他一辈子荣华富贵,不知道柴米油盐的价格,听到“暴涨几十倍”依然知道要出大事了。他看着愤怒地司马畅,小心翼翼地道:“大哥,是不是可以派兵去讨伐胡人,至少不能让胡人靠近长安城。”

司马畅又砸了一个物品,恶狠狠地道:“若是调人去讨伐胡人,胡人却来进攻长安,谁来保护我们?”司马歆摇头,是啊,谁来保护他们呢?他问道:“文鸯还没回来吗?”此时此刻只有文鸯靠得住。

司马畅厉声道:“来人,把文鸯带回来,无论如何都要把他带回来!”

……

扶风城外,文鸯脸色铁青,他已经竭力封锁消息了,但是消息无孔不入,万余士卒已经知道了司马畅不救陈仓城,陈仓城全城百姓被屠杀的消息,士气陡然暴跌,什么打造攻城器具,什么围困胡人,统统想也别想。文鸯看着周围畏畏缩缩的士卒,这些士卒别说进攻了,就是派他们去巡逻都绝对会敷衍了事,他深深地担忧,若是城内的胡人大着胆子冲出来打一场,这支精锐的关中子弟军会不会秒变成了逃兵?

文鸯后悔极了,早知道应该在司马畅催他回长安的时候退兵的,那只是损失了一座城市,而不是损失一支大军。

数百骑疾驰入了营地,文鸯看着那些人的服饰就知道是司马畅又派人来催了,可是他此刻已经不能退兵了。

果然,几个华衣男子傲然到了文鸯面前,劈脸就问:“文鸯,你可知罪?”

文鸯苦笑道:“不知道文某有何罪?”

那几个华衣男子厉声道:“扶风王殿下屡次召唤你回长安抗拒胡人,你却畏惧胡人而抗命,这是死罪!”

文鸯听着那些人随口给他戴上了畏惧胡人的帽子,心中长叹,道:“文某愿意回长安,只是如今胡人势大,若是退兵,只怕局面会难以收拾。”

一个白衣男子笑了:“你的意思是,若是此刻退兵,这上万大军就会被胡人杀得干干净净?”

文鸯缓缓点头,虽然那华衣男子的言语很是难听个,但是意思没错,打仗向来都是前进容易退兵难,稍有不慎就会从退兵变成溃败。

那白衣男子大声地笑着:“文鸯啊文鸯,你不过是个只会冲锋陷阵的莽夫,哪里懂得兵法的精妙?有本公子在,莫说退兵了,取这扶风城易如反掌。”

一群华衣公子大笑,文鸯只是猛将而已,根本没有帅才。而他们这些拥有高贵血统,从小接受最好的教育,看过各种经书,读过兵书的豪门贵公子才有资格成为统帅一军的大将。

文鸯对这群年轻贵公子的嘲笑只能报以沉默,他叫不出这些人的名字,但是知道他们的身份来历,这几个贵公子都是关中的豪门大阀的精英贵公子,那个白衣男子是杜阀的,另外几个分别是柳阀和裴阀的。在这些关中的豪门大阀的眼中,能够与他们平等对话的只有同样是豪门大阀的人,其余都是下等贱人,多看他们一眼都是冒犯。

文鸯认真地道:“如今战局紧迫,当真是撤退不得,且容文某些时日,文某一定回长安。”

那杜公子冷冷地看着文鸯,从来没有见过这么不识趣的人。他收起了笑容,厉声呵斥道:“文鸯!你以为本公子是与你谈条件的?扶风王殿下叫你回长安,你就必须立刻回长安,若是你不回去,本公子就绑了你回去!”他用力挥手,数百随从一拥而上。

文鸯怒目圆睁:“鼠辈敢尔!”数百随从一点都不怕,眼睛睁得大又有个p用,有胆子伤害他们吗?

文鸯真的没有胆子伤害这些随从,这些人态度虽然极差,但他们是司马畅派来的使者,他敢动他们一根毫毛就是反叛,三姓家奴文鸯难道想要变成四姓家奴吗?

文鸯握着剑柄,明明可以一剑斩杀了这些人,却只能任由他们将自己打倒在地,捆上了绳索,屈辱的感觉涌上了心头,却又莫名的熟悉和无奈。

四周一群士卒听见动静赶了过来,有人拿出刀剑对着那杜公子等人,杜公子厉声道:“怎么?想要谋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