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必须让她当官

秋风萧瑟,枯叶卷动,凉意入骨。

几个人坐在御花园中欣赏着荷花池。荷花早已凋谢,残叶枯黄,在碧绿的湖水上载浮载沉。

一只苍老的手指指着那残叶,宽大的宽袖从手腕上耷拉下来。“这真是像你我啊。”

那说话的老人转过头,脸上带着自嘲:“一把年纪了,快要完蛋了。”

周围的太监们背心都是汗水,大缙的皇帝陛下司马炎自嘲老朽,让人怎么回答?这话当中又透了多少信息?是不是要改立太子?是不是朝廷要大变动?细细想来浑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比冰还要凉。

司马炎身侧的某个华服老者眼神认真极了:“陛下莫说‘你我’,臣还年轻的很。”顺便挺直了身体,一脸的我很强壮我很年轻。

司马炎转头看华服老者,大笑:“是,你果然还年轻的很。”斜眼看他的白发,笑的开心极了。

周围的太监们对那华服老者佩服极了,也就只有当朝太尉贾充才敢在皇帝陛下面前胡说八道了。太尉贾充比皇帝陛下年长十九岁,哪有更加年轻。

司马炎笑了一会,面对残花枯叶的沮丧心思终于淡了,缓缓的道:“这任恺的事情是你做的?”

吏部尚书任恺遇刺,大缙朝百官人人自危,是朋党之争也好,是主义之争也罢,大家意见不合,要么坐下来辩论,要么在公文和奏本中斗个你死我活,败者回家种韭菜,哪有二话不说就派遣刺客(肉)体毁灭的?这个行为太恶劣,弹劾贾充的奏本像雨点一般飞到了司马炎的案几上,司马炎再怎么看重贾充,也万万不能开了(肉)体毁灭政敌的先例,必须严惩贾充。

司马炎很是惊讶,派遣刺客刺杀任恺的事情不太像是贾充会做的,但众口一词,任恺的最大政敌就是贾充,地点又在贾充的封地附近,不是贾充下手还能是谁?司马炎也有些犹豫了,召见贾充当面问个清楚。

周围的御林军士卒和太监宫女眼观鼻鼻观心,皇帝和太尉的真心话是他们这些小喽啰承受不起的,今日不论听到了什么,一个字都不能说出去。

贾充听着司马炎的询问,笑了,指着那荷花池中的残叶,道:“任恺不过是冢中枯骨,老臣何必要下手杀他?”司马炎点头,任恺这些年办事越来越不靠谱,若不是冲着他是自己老部下的面子,吏部尚书这个位置早就坐不稳了,贾充确实没有必要担忧任恺能够威胁他的位置。

贾充一点都没把任恺放在眼中:“任恺眼看就要告老还乡了,今生再也不能复起,任恺的儿子任罕又是一个蠢货,只知道学习老子的德行,一点都不知道任恺的德行是装出来的,这种蠢货比任恺还不如,父子二人对老臣毫无威胁,老臣与任恺终究是多年的同僚,何必对他们赶尽杀绝,由得他们在背后痛骂老臣好了,老臣又不会少了一根毫毛?”简单说这种垃圾不杀也快死了,我又不是扫垃圾的,为什么要面对垃圾?

司马炎点头,他对任恺的工作很是不满,但是任恺终究是他的老部下了,在他刚刚受封晋王的时候就为他跑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然任恺怎么能够做到吏部尚书?只是最近几年任恺脑子不太清醒了,总想着沽名钓誉,惹他心烦。他笑了笑,若是任恺能够安享晚年也是君臣之间的一段佳话。

一片落叶在秋风中刁转,落到了贾充的脚下,他俯身捡了起来,轻轻的弹掉了落叶上的灰尘,而后又将落叶举起,任由它在风中飘得更远。“任恺遇刺的时间是在被老臣断了他成为三公之后,遇刺的地点实在老夫封地的赴京,这天时地利人和实在是太明显了,老臣虽然愚钝,也不至于把自己架在火炉上烤。”他看着周围的太监和御林军士卒冷笑,这些愚蠢的家伙就根据这些证据以为是他下手刺杀任恺,脑袋里是不是没有装东西?

司马炎轻轻的扯着衣袖,微微觉得有些凉了。太监急忙小心的给他披上了一件风衣,又无声的招呼其余太监宫女在周围扯起了丝绸屏障遮挡寒风。

司马炎沉吟着:“是有人故意陷害爱卿?”他脑海中飞快的盘旋着,是谁出手这么狠辣?贾充摇头:“老臣还不知道,正在派人调查。”司马炎点头,栽赃到贾充的头上,贾充肯定不会放过那个家伙的:“有爱卿处理,朕可以放心了。”

贾充笑了,说道:“陛下可听说任恺的救命恩人的消息?”司马炎摇头,他其实一点不在意是谁救了任恺,左右不过是一个平民而已。

四周又有些起风,被绸缎遮挡着,风未能吹到司马炎和贾充的身上。贾充看着荷花池内起了涟漪,微笑着道:“救任恺性命的是个女乡绅恶霸。”司马炎不以为然,平民多有不修道德之人,出恶霸什么的很正常。贾充道:“那女恶霸当着豫州和兖州的官员的面公然向任恺索要报答。”

司马炎微笑,市井之人的品行就是低劣,竟然当众索要救命之恩的报答,他笑道:“不知这个女子是要任恺给他万两黄金还是一个如意郎君?朕记得任恺的孙子尚未娶妻,那女子是不是想要嫁给任恺的孙子?”想到道德标兵任恺有了一个恶霸孙媳,司马炎似乎就看到了任恺的脸成了苦瓜,忍不住又笑了起来。贾充摇头:“若是这么简单的要求,任恺咬着牙也认了。救命之恩,无以回报,唯有以相许,左右不过是一个孙媳而已,任恺又不是只有一个孙子,以一个孙媳换取有恩必报的美谈,任恺绝对不会犹豫。”

司马炎笑着不说话,任恺和贾充两人之间争斗已久,谁都会找一切机会在他面前说另一个的坏话,他并不当真,只看谁能办事。

贾充道:“那女恶霸对任恺只有一个要求,她想要当官。”

司马炎一怔,猛然大笑:“她想要当官?吏部尚书的救命恩人的唯一要求就是当官?”这也太充满了讽刺意味了,任恺一定目瞪口呆。

贾充也跟着笑:“陛下未能亲眼看到任恺震惊的脸,真是可惜啊。”司马炎很是惋惜,要是发生在洛阳,他就能亲眼看到吏部尚书发呆的脸了:“可惜,可惜。”

某个太监小心的注视着司马炎,有心给司马炎喝药,可又不敢打搅了司马炎的兴致,却见贾充背对着他们,却轻轻的招手,心中一动,急忙就端了药汤上前。

司马炎笑着喝了药汤,又喝了蜜水。这才道:“任恺怎么想?”

贾充道:“朝廷从来没有女子当官的先例,任恺怎么敢打破规则?任罕建议让那女恶霸当衙役,任恺采纳了。”司马炎微微皱眉,只觉这个报恩方式很是不妥当,他摇头:“任恺啊,终究只是冢……”司马炎硬生生忍下了后面几个字,当皇帝的在背后评价吏部尚书是冢中枯骨很是不好。

贾充仿若未闻,说道:“任恺受人救命之恩,若有恩不报,其德行定然受人唾弃;若违背朝廷律法报恩,那是对陛下不忠,忠义不能两全。任恺是朝中元老,老臣恳请陛下全任恺忠义之名。”

司马炎眼神微微一变,不愧是贾充啊,道:“好!”

“来人,传朕的圣旨。”

“……朕惟治世以文,戡乱以武。吏部尚书实朝廷之砥柱,国家之干城也,乃能文武兼全,出力报效讵可泯其绩而不嘉之以宠命乎……尔吏部尚书任恺,燃薪达旦,破卷通经,朕之肱骨也……胡氏救之,朕心甚喜……胡氏门著勋庸,地华缨黻,往以才行,可为朝廷之官……”

太监和宫女们又是敬畏又是惧怕的看着脚趾,太尉就是太尉,纵然与任恺势不两立,依然能够为了大局考虑,顾全任恺的忠义,相比之下任恺就有些不那么通人情了。

贾充出了皇宫,不少官员就等候在宫门之外,见贾充出来纷纷热情的迎了上去。

有官员低声问道:“太尉,陛下可有答应?”

贾充笑而不语。

一群官员立刻懂了,灿烂的笑:“有贾公在,朝廷无忧矣。”

贾充笑道:“吾与任恺之争乃私也,酬谢义士乃公也,贾某岂敢为私废公?”

一群官员大力称赞:“贾公高义,人所不及也。”

远处,几个官员冷冷的看着贾充和围绕着他欢笑的官员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最近洛阳到处都在议论吏部尚书任恺的遇刺和报恩两件事,前者从最初的认定是贾充干的,渐渐有了分歧,这刺杀的手段也太粗糙了,怎么也不像是贾充做的。后者报恩的话题渐渐的越来越热,遇到一个一心要当官的女子,一边是朝廷律法,一边是自己的道德品行,任恺该怎么报答?众说纷纭,各有道理。如今看来是贾充和皇帝插手了,看那些围绕在贾充身边的人欢笑的模样,结果多半不是任恺想要的那种。

几个官员看了许久才有人道:“任公这次真的错了。”其余几人也慢慢的点头,怪不得任恺斗不过贾充,在大局观上任恺实在差的太远了。

半个时辰之后,朝廷百官都看见了缙帝司马炎的圣旨,一齐感叹皇帝的仁慈善良通情达理。

有官员满含热泪:“陛下对任公真是情重矣。”明着是为了任恺而破坏了朝廷的规矩任命了一个女官,纯属君臣的友谊,其实是鼓励所有百姓保护朝廷官员,真是一个好皇帝啊。

有官员捶胸:“如此佳话,当传之天下。”你丫的谁有空发呆感慨,快把这个消息传遍天下,以后走在街上摔倒了都有十七八个路人甲扑上来做垫背。

一群官员用力点头,必须树立典型,必须写成故事在茶楼每天讲十七八遍!忠孝节义,妥妥的正能量。

……

谯县。

胡家。

霸天私塾已经彻底完蛋,街坊领居不肯花钱送子女去不能当官的霸天私塾上课,在胡问静收取下个月束脩的时候干脆的带了子女走人。胡问静只能拉了一些门阀的子女继续在家中陪小问竹玩耍,霸天私塾彻底沦为霸天幼稚园。

“姐姐!”小问竹站在滑梯上对着胡问静用力的招手,然后骄傲的滑了下去。几个同样四五岁的孩子欢笑着:“该我了!该我了!”在滑梯前排成了长队。

几个门阀家主坐在案几后,抚摸着案几很是不屑,这也太粗糙了,根本就是地摊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