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三合一章

虽然她认为不接这信乃为上策,但此事与萧放刀有关,一味躲避怕是逃不过。

许垂露深吸一口气,冷静道:“请这位兄台替我们拆信,然后打开请帖……舔一下。”

青年愕然,似乎认为自己听错了:“您……说什么?”

许垂露坚持:“我怕其中有诈,若兄台心中坦荡,这要求也不算过分吧。”

青年的嘴角忍辱负重地抽了一抽,用颤抖的指尖撕开信封,取出洒着金箔、缀着花蕊的请柬,而后视死如归地放在嘴畔,迅速伸出舌尖舐了一口。

“如此,两位可放心了罢?”

许垂露看他脸色除了有些屈辱之外并无异常,稍稍安心。

玄鉴接过请柬,见到其上字样,蹙眉道:“敛意山庄。”

青年压下那份难堪,肃然叮嘱道:“还请二位务必将其送至萧宗主手中,在下告辞。”

他走得极快,神情扭曲得像是再晚一步就要当场呕出来。

玄鉴把请柬收入袖中,脸色颇为沉重。

“是出了什么要紧事?我们要不要先赶回去?”

玄鉴摇头:“无妨,我们先去墨斋买笔纸。”

许垂露隐有忧色:“……好。”

今日丰厚的收获压成了一团沉沉的包袱压在许垂露的脊背,她一只脚刚刚跨出门槛,忽觉背上一轻,有人替她托住了这份坠力。

玄鉴对她道:“许姐姐,我来背吧。”

“这怎么行?我——”

一道沉滞而忧悒的男声自两人身后徐徐响起。

“小姑娘莫要逞强,你中毒了。”

许垂露怔然回头,张断续已提着包袱朝门口走来。

“谁?你说谁中毒了?”

张断续面色如无波静水:“你身边的人。”

许垂露蹙眉:“我与她一直在一处,怎么可能是她一人中毒?是那香气有异?这满屋的人不都嗅到了么?”

“你闻到的是何种气味?”

“就是……混杂的花香啊。”

张断续微微颔首,又对玄鉴道:“你呢?”

“没有味道。”玄鉴垂目摇头。

许垂露愕然:“怎么会——这么浓的……”

张断续无奈道:“我嗅到的是臭味。”

玄鉴有些失神,喃喃道:“百迭香。”

百迭香是何物?百迭裙的亲戚?

张断续见她愚钝之貌,很不情愿地开口解释:“毫无内力者嗅到的是花香,有少许内力者嗅不到其气味,内力深厚者嗅到的是恶臭。”

嘶,是内力梯度试纸——哦,试香。

“这东西于人体有害?”

张断续摇头:“无害,但常用于催化毒物。”

言毕,张断续携他的两大包衣服消失在两人视线之内。只留下一阵滴滴答答落雨声的回响。

许垂露脸色微沉,转头面向玄鉴时却只显出温柔关切:“你感觉如何?知晓是什么毒么?”

“毒物难解之处就在于不知制毒者是谁。”玄鉴声音低落,“不过我已封锁内力,不会让它在体内乱窜。”

“这一路上我们遇到的人、碰过的东西、吃喝的食物全都一样,你有内力护体,怎么也不该是你中毒。”许垂露仍在回忆这一路所见所历,“难道遗漏了什么你碰了我却没碰的?”

玄鉴眉头深锁,良久,她终于抬头道:“有,那小巷的少女。”

许垂露也登时忆起当时情状。

那少女出现得吊诡,两人分明对其有所提防,却没想到仍旧在这里出了岔子。

毒能藏在何处呢?若是洒在木轮表面,一路滚动早已令它挥散在空气里、掉落在尘土上,那么,玄鉴还碰了哪里?

——袖子。

对,她故意让袖子卷进车辐,旁人要帮她或许不必去碰木轮,但不得不伸手去扯出那银绡。

许垂露心口发凉,这番筹划定有图谋,这毒性未知,绝不能再耽搁。

那送信人此时出现在布坊,就是等不及毒性自然发作,是催促他们早些作为。

“玄鉴,我们即刻回去找宗主。”许垂露竭力维持镇静,“不过你如今用不了轻功,我怕这么走回去路上又生变故——”

“你们怎么了?我刚才听有人说中毒?”阮寻香见两人在门口迟迟未动,拖着披帛急急赶来,语气关切,“可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

许垂露很想提出借她那豪华大马车一用。

但她没有。

“是门中忽然有些事务,我们怕是要早些回去,劳阮掌柜挂碍了。”

阮寻香觉出其中恐有隐情,也未再追问,只道:“如若真的很急,我可以遣两个车夫送你们回去。”

许垂露一笑:“不好耽搁阮掌柜的生意,如此华盖只送两人出行也太浪费了。”

“罢了,你们路上小心。”

走出香风阁十几丈外,玄鉴发现许垂露双手仍僵硬地紧攒着,有些担忧地抿了抿唇:“许姐姐信不过阮寻香?”

许垂露苦笑:“我对她了解不深,你也仅是从旁人言语中得到她的一些消息。她行事周到,是个滴水不漏的生意人,我认为她施恩于人必会求偿,你此次中毒,可能要欠别人一次救命之恩,这恩太重,最好不要草率。”

玄鉴似懂非懂:“好,我们不求人,自己回去便是了。”

许垂露摇头:“那也不行,不过……我们的师叔祖不是个更好的人选么?”

两人说话间,已经行至碧须子的画摊。

碧须子一见玄鉴脸色,满脸皱纹顿时更皱。

“嘶,这么一会儿功夫就染上了不净之物,女娃就是易沾晦气。”

“……”

哪有您这嘴晦气。

还不等两人开口解释,碧须子把笔一搁,将纸一收,对那些看客道:“不画了不画了,都散了吧。”

“怎么不画了?这天还亮着呢?”

“哼,脾气倒大。”

“这张不是还没画完吗,画完这张再收不迟啊。”

碧须子怒喝:“手长在老夫身上,不画就是不画!”

众人见他这般理直气壮,也没了脾气,唏嘘一声翻着白眼走了。

许垂露忙道:“玄鉴中了毒,不好调用内力,可否请师叔祖先带她回绝情——”

话没说完,她顿感重心失衡,阴阳倒置。

碧须子一手捞一个,把两人分别夹在两胁,足下生风,一瞬十里。

这风灌进许垂露的衣领和齿缝,冻得她直打颤。

而赤松镇距幽篁山究竟有一段不短的距离,她感觉到碧须子行速渐缓,呼吸也慢慢粗重起来。

许垂露十分愧疚,她是个百斤重的成年人,这般压在一位老者身上,实在是份沉重负担。

到了幽篁山脚,碧须子将她放下,拧着眉毛叮嘱道:“这里是绝情宗地界,每隔百丈就有一守山弟子,只要你不去招惹山中野兽,慢慢走回去不会有危险。”

许垂露连连点头:“弟子明白,您带玄鉴先走吧。”

碧须子两手抱着玄鉴,是真正不扰山雀、不惊落木地绝尘而去。

一老一小愈行愈远,她那颗焦心才有喘息之机。

她背着包袱徒步而行,就这么走过了半个钟头。身上阴阳互生、冷热交加——爬山出汗,冷风灌顶,刺激极了。

来时没有包袱,下山也比上山轻松,她不觉得这路漫长,这么一走,她才颇感凄凉。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这也就是青年杜甫能写出此等豪情,若换作老年,怕是登不了顶。

看,老年的曹操也只能“东临碣石,以观沧海”,虽不知碣石山有多高,但肯定及不上泰山。

许垂露勉强以古人自励,却阻止不了双腿灌铅般的沉重。

行至山腰,她忽感有物落在眼睫之上,冰凉晶莹,触之即化。

是雪。

险些忘了,今日是小雪,山下城镇或许因为温度高些未能覆雪,但幽篁山这一柱擎天的山体不是白生的。

走了一阵,她觉得自己快被这纷飞雪色眩出了幻觉。

不然怎么会看到一只巨大的乌鸦往她这处扑掠飞来?

等等——

作者有话要说:想不到吧.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