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舒服地叹了口气,这被子居然比他山坡小屋里的还要蓬松,舒服的令人起不了身。
眼皮半阖半睁间,雪闲忽地惊觉…
他身处的那一侧小榻有这么柔软!?
雪闲震惊坐起身的刹那,映入眼帘的便是四根纯白床柱。
他脑袋轰的一声。
这不是厉倾羽的床榻吗!?
懵逼之际,他甚至发觉雪色流苏居然跟着他,一同睡到厉倾羽枕上。
雪闲栗色头发散乱在颊边,身上里衣四处皱巴巴,外袍还莫名其妙的不见踪影,只剩件薄薄的里衣。
他下意识地攥紧枕边流苏,蓦地感觉掌中触感有些怪异。凑近一看,昨晚被自己梳顺的缎质流苏,眼下竟被打了三个结!
打结的部分却绕的死紧,仿佛有人刻意绕圈后再狠狠发紧。
雪闲瞪圆了眼,这又是怎么回事!?
心肌梗塞。
昨日他靠在长椅上看书,对自己睡到厉倾羽榻上的过程,毫无头绪。
他来不及多想,赶紧起身下榻,想先寻找外袍披上。视线环视一圈却是怎么都找不到,最后眼角一闪,才看见厉倾羽昨日坐的榻垫那,有抹浅蓝。
雪闲快步走去,将衣袍拾起。
此时此刻。
浸羽殿外的廊上,立了道颀长身影。深蓝衣袍衬着结实肩宽和极高的身量,双臂简单覆于背后。
勾长的眼眸正望着殿门,似乎只需这样,视线便能穿透厚重的门扉,看到室内情况。
里头的人正慌乱的穿上浅蓝衣袍,手足无措的步回长椅边。
厉倾羽神色未动,仿佛对浸羽殿内的混乱毫无意外。
脑中同时浮现往事。
…
数年前。
厉倾羽曾意外进入药骨谷,碰上已修炼成药仙的白须老者。
当时厉倾羽正离八阶闭关期不远,从觉得修炼途中,身体便有些浮躁,似乎有什么不可控制的东西就要冲出。
药骨老仙不过看了他一眼,便惊讶道:“年轻人,贫道一生看过的修练者无数,你体内灵气浑厚,金丹属万人之上,千年也不过一人。”
白须老仙重重咳了声,望向厉倾羽的目光,有些激赏又有些惋惜,苍老的声音道:“但凡事皆为一体两面,强盛的金丹虽破阶容易,可也极度容易入魔。自古以来,仙魔即是一线之隔,所谓的魔修者,最初全是高阶修为之人。我自当无法压制你往上突破,只能赠你药炷,这东西便是稳定你心神之物,若下回你再进入闭关,定当带在身旁。”
然而上回闭关九年,未有药炷在旁,强劲的九阶凝气在身躯里窜动,幸得厉倾羽金丹修为强盛,伤不及三魂。
可却因为少了药炷稳神,六魄竟有了浅浅裂痕。
人类原先就属性格多面的复杂个体,在厉倾羽六魄现出裂缝后,虽仍是一魄未少,可也将他原本的性格,一分为二。
日出时,勾长眼眸尽显冷峻,令人难以亲近。
日落之后,则是谁也不曾见过的阴鸷狂狷,以及凡事漫不经心的懒洋神态。
在这两种性格浮现越来越显之后,对一般人来说,最日常不过的十二时辰,在厉倾羽身上便分裂为二,两性格分别主宰白天与黑夜。
九年期间,谁也不知浸羽殿中发生这翻天覆地的变化。
更不知道,殿内墙上有副镜画,映照着坡面某间小屋,从未间断。
雪色流苏属厉倾羽的随身配饰,只要流苏在的地方,他便能以法术透进。两个人格日夜交替,唯一相同的,是修炼之余,看往镜画的视线。
从偶尔一撇,到回神才发觉竟已看了一个时辰不止,再到后来操控流苏,为了看对方气呼呼的反应。
操控者偶尔是日出的他,偶尔是日落的。只是操控流苏的方式也随着人格而不尽相同。
也因此,厉倾羽此刻自然知晓,那道削瘦的身影昨夜是怎么移到自己榻上。
并非雪闲做梦移身。
而是他抱的。
夜晚的他。
雪闲短暂与厉倾羽对视一眼后,因眼前药炉火焰过热,他只得甩甩脑袋,虽有些诧异对方不同于以往的眼神,可不过一瞬间,他便笃定自己看错了。
约莫是火光把人照得有些阴鸷了。
雪闲:“所有丹药练成初期,不需注入太多灵,火候适中即可,以免灵草烧毁。”
随着厉倾羽控制灵火渐小,药炉也飘在离地面不远的位置,两人的表情因渐小的火光而有些不清。
雪闲总觉得厉倾羽方才那模样有些不对劲,撑着疲惫的眼皮,斟酌着用词问道:“你身体的蛇毒…发作了吗?”
“并未。”声调懒闲。
雪闲感觉得出来这细微的不同,可因过去两个时辰专注力全用在灵火之上,此刻已是疲累得发昏,可这地方连铺睡的干草堆都没有,他只能往后退一些,靠在坚硬的塔墙上。
一面望着厉倾羽帮他控制火势,心底竟十分放心。
快睡着刹那,雪闲勉勉强强的说了句:“我就睡一会儿…”
声调软糊,接着脑袋便靠着砖墙,不省人事。
外头天色已然全黑,日头沉在地平线之下,上弦月高挂。
厉倾羽见他气息逐渐绵长,陷入沉睡,便施了个法术控制住药炉火焰,接着起身,懒散地走到雪闲身边,眼神却有了显而易见的独占欲。
因半天没有饮水,雪闲唇上有些干燥,厉倾羽伸出长指摸过对方唇边,力道克制,不把人完全弄醒。
过去九年,他对这个人的一举一动、这副俊秀面容已是熟悉,只不过都是镜画上所见。不像此刻近在眼前。
粗砺的指腹慢慢抚过柔软唇瓣,雪闲熟睡中受到干扰,无意识地咬了下唇,舌尖轻轻掠过厉倾羽指头。
雪闲熟睡的模样,他在镜画中已看过无数遍,在浸羽殿中也亲眼看了两天,对方面容和多年前相差无几,同样俊俏生动,一双桃花眼,绽笑时眼尾会轻轻弯起,如月儿那般的眼型。
过去他虽在浸羽殿中闭关,可凭着流苏,他与雪闲却是扎扎实实相处了九年之久,这人全身上下他都看过了,炼药时的汗流浃背,翻阅古籍查资料时的喃喃自语,以及…房门关起后,轻声哄流苏的那些话语。
一动一笑、一静一闹,都在他眼底。
厉倾羽微微勾着唇角,神情透着些阴鸷,那些外人见不到的占有欲与狂热此时一览无遗。
眼神随着雪闲唇沿,渐渐往下,移至修长颈侧,手指也一并抚到此处。
不论白天的他,或夜晚的他,都被吸引的离不开目光,也许是从九年前在千蛇的石洞便如此。
他体内两个人格,本就是同一人分离而出,彻头彻尾,也只对眼前这人感兴趣。
厉倾羽拾起雪闲腰带上的流苏,随意拉起两条细绳,打上结。
这举动不过是想告知,夜晚的自己曾来过雪闲身边。再者,他也喜欢看雪闲发现绳结后,略带慌乱的模样。
对于另一侧墙边,探出头和大螯的毒蝎子,他未转过身,只挑眉道:“前辈身上既有纵情丹的药材,又如此笃定能做出来,代表你曾成功过。本尊不解的是,你身上既有成功的纵情丹,为何还需他如此费工夫,做出这一颗。”
这语气略微狂狷,他早明白,蛇毒什么的不过是老鬼蝎的借口。不论是白日或眼下的他,都知道这点。
不戳破,无非是想看对方要耍什么花招。
那纯白的毒蝎听他一番话,顿时大力颤抖,抖着身,仓皇躲回墙壁缝隙,剪刀状的尾端还卡了数十次,才一同挤进壁里。
知晓白蝎已逃回壁中,厉倾羽也未再开口。视线移回眼前睡颜。拉起雪闲手心,往唇边咬了口,最后轻轻吮住其中一指,半晌后才放开。
动作刚做完,只见厉倾羽轻扬起眉,明明夜色中毫无人声,他却略带张狂地说道:“从以前到现在,白日你曾因传渡热气,牵过他多回。这次,自当轮到本尊先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