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伯努瓦坐在桌前,用勺子搅着碗里的粥。他感觉火灾后这几天过得很快,那个热气蒸腾的吻好像还是昨天的事。那天的事情在他那如原野般平坦的人生里压出一道很深的辙痕,就好像一块巨大的石头把地面砸出一个深坑似的。

他苦思冥想着怎么面对醒来的尼贝尔。

是该先说“您好”吗?这样好像有点太生疏,显得不够真诚。尼贝尔可是他的救命恩人,他理应对他十分热情。那该说“罗斯威尔先生,太感谢您了”吗,好像又有些过于虚假浮夸了,要不就说:“太好了,罗斯威尔先生,您醒了!”?这又太普通了,更何况尼贝尔的情况显然不值得多么高兴。他搜肠刮肚想找出一些好词好句,但是要么太朴实,要么太华丽,似乎都不适合。

他想用面对朋友的方式去面对尼贝尔,却发现自己以前根本没有朋友,连尼贝尔在他枯燥乏味的生活中都算排得上号的亲密人物。而尼贝尔的那个吻改变了一切,就像往水里滴了一滴颜料一样,这瓶水再也不会变成原来的水了。

伯努瓦把半凉的粥往嘴里倒,结果狠狠呛到了,咳了半天,女佣们赶紧上来给他送水,拍他的背。他脑子都快要咳出来了,手攥着衣领,居然对尼贝尔产生了点抱怨的心思——要不是他,自己怎么会呛成这样呢!

经过这么一番折腾,天已经蒙蒙亮了。伯努瓦喝完粥就去了房间,见下人在自己的床边搭了个小床,尼贝尔被搬了上去,缩在上面。想着这人估计不愿意在这么委屈的地方醒来,也不想让他觉得居伊家苛待了他,伯努瓦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把他拖回了自己的床,然后从衣柜里找出一床被子,自己躺到了小床上。

太阳越爬越高,屋里此时处于一种朦胧的光亮之中。伯努瓦听着外面隐约的鸟叫声,睁着眼瞪着天花板,感觉身下的床又窄又小,连翻身都难,很不舒服。身上的被子可能放了很久,虽然很干净但是有一股淡淡的霉味,混杂着他常用的熏香。

还好尼贝尔没睡这张床。他想。

熬了一会儿,发现睡意对他没有半分光临的意思,伯努瓦从床上起身,过去坐在尼贝尔的旁边,打算守一会儿他。

万一他马上就醒了呢?刚失明的人身边不能没有人。昏迷着的尼贝尔变成了一种责任,落在他肩上,他有责任好好挑着。

像这样安静守着对方的事情,他已经做的轻车熟路。有时候他会拿一本书在旁边坐着,边看边等。伯努瓦借着这样的机会看完了一部之前一直看不下去的小说。有时候他就什么都不做,只是看着尼贝尔出神。看着他紧闭的眼睛,脖子上的纱布,看他微微起伏着的胸膛,安静曲着的手指。

他发现尼贝尔的脖子上有一条特别明显的青筋,左边锁骨靠近内侧的地方有一颗小痣,右手手背上的血管有点像一个小爱心。

此时房间里还很昏暗,尼贝尔的头发散着铺在枕头上,领口因为伯努瓦粗暴的半拖半抱有些歪,正好露出锁骨上的小痣。他的眼睛紧紧闭着,眉毛舒展,嘴唇像两座连绵小山朦胧的侧影。

伯努瓦和他第一次见面后拿着他的名字去打听,不少传言说他风流成性沾花惹草。

男人们说他有生意头脑,为人热情慷慨;女人们说他冷酷无情,玩弄你后又把你抛弃。不过也有男人说他古怪,因为他从不上妓院去。那些男人面色古怪地说:“还以为他多贞洁呢,居然觉得那里不干净,怕染病!每次叫他去,都扫兴极了。”

还有女人跟他说,尼贝尔荤素不忌,有时候也会玩弄漂亮的男人。她们说这话时盯着他,眼神很微妙。联想到他帮自己付书钱,他有些怀疑对方是不是图谋不轨。但他又觉得传言不可尽信,自己不应当这么去猜想一个向他慷慨提供过帮助的人。

本来拜访别人家是要提前投帖子的,但是他父母平时不让他乱跑,他只能找机会偷偷溜走。上次出门正是因为他是偷溜出去,才没有带够钱。去到罗斯威尔家里时他也是趁着父母都不在,女佣正在晾衣服,才跑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