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茶宴

卢占山当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他长久地活在怀疑里,活在愤怒中,不得解脱。再后来有一次体检后,他查出了肝癌,这才不得不放下跟曾扶生的恩怨,少

动肝火,潜心治病。俗话说,医者不自医。但卢占山没动手术,选择在家自己调养治疗,竟治好

了肝癌。此后,卢占山不再出诊。但据说,陆陆续续有七名癌症患者找上门来,苦苦哀求。卢占山医者仁心,拒绝不过,只好出手相救,竟又奇迹般治好了那数例癌症,从此闭门谢客,金盆洗手。

卢占山自医、医人,治好数例绝症,本以为还会引来曾扶生的搅扰,没想到却一直平安无事。那几年,扶生集团已如日中天,估计曾扶生已对传说中的《不言方》失去兴趣了。

想起这些往事,卢占山感慨万千,情难自抑。当下,曾扶生的儿子曾纬被害,自己的儿子被疑为凶手,他不得不再次面对

曾扶生。

老地方茶社,最大的雅间。曾扶生早早地等在那里。

曾纬的死,扰乱了他的心,但没扰乱他的形。他穿着一身白色绸料衣服,静静地坐着,头发精心梳理过,气度分外出尘。

卢占山被服务员引进雅间。他上下一身黑,踩着千层底布鞋,轻叹一声,坐到曾扶生对面。

两人中间有个大茶几。茶几上端端正正摆着两个茶壶,壶嘴朝向卢占山。许是一起长大的缘故,他们很久没这样坐在一起,彼此却不觉陌生。

卢占山揣着疑问,强忍着积怨,先开了腔:“悲剧已经发生了。孩子们的事,有公检法做主。叫我来做什么?”

曾扶生没有回答卢占山的话,他轻轻敲着茶几说:“这里有两个壶。一壶白茶,一壶黑茶,你选哪一壶?”

卢占山怔住。他想不出曾扶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曾扶生平静地说:“今天巧了。我穿白,你穿黑。而这茶也是一黑一白。你

不选,接下来怎么喝?”“有区别吗?”曾扶生不语。

卢占山抬手,拿起一个茶壶盖子看了一眼,选了白茶。“就知道,你把黑的给我。”曾扶生一笑。“有区别吗?”卢占山重复道。

“很好。”说罢,两人各执起茶壶,自斟自饮。

茶是好茶,清香怡人,但屋里的气氛着实有些怪异。“这些年,你一点也没变。”卢占山饮罢一杯,轻声道。“怎么讲?”

“明摆着。”卢占山说,“你这一黑一白两壶茶,让我选。你分明知道,我会将黑的留给你,好显出我心里对你的怨恨。”

“难道不是?”“那是你自己心黑。”卢占山毫不客气地说,“当年你为了一己之私,三番

五次逼我承认,师父将还原的《不言方》留给我。我反复解释,你拒不相信,暗

中逼我关了医馆,又纵火烧我家当,还闹出人命,烧死了陶定国,进而派来小混混,阻止病人找我看诊,甚至绑架我老伴儿,致其旧症发作命丧烂尾楼,真是魔障入心!”

“一派胡言!你有证据?”“我今天来,不是逼你承认。你我都不年轻了,白驹过隙,恩怨难消,终究

也是一堆黄土。有什么好争的!”“争?你手里有师父的东西,自然不争!你可想过这些年我的感受?”曾扶

生重重地蹾了一下茶杯。“没有!从来没什么《不言方》!”

“你一辈子就一个优点,嘴硬!”曾扶生哼道,“你的医馆,医好过诸多疑难杂症,其中不乏绝症。你本人更是患过肝癌。俗话说医者不自医,而你却重获健康。此后,又有七个外地患者,专程上门求助,医治癌症,同样被你治好!要说你或许能治某个单一部位的癌变,我信!但是,那些人的原发病灶各不相同,要是没有《不言方》,你凭什么治好他们?”

“那是道听途说!根本没有上门求助的癌症患者!”卢占山极力辩解。“呸!你这品行,也配做师兄?不怕告诉你,那七个患者的姓名、住址,我

都一清二楚!”“你查过他们?”卢占山面部肌肉抖动。“没错!我甚至看过他们检查的片子!”

“想不到,你如此煞费苦心!好!很好!”卢占山苦笑。“嘿嘿!不费事!他们最初都是在本市人民医院做的检查吧?”

曾扶生私查别人的隐私,自己却越说越气:“所谓《不言方》,都是历代前辈高人,临床实战的经验精华。名为不言,实则必言!得授者,当抛却小我,以天下苍生为念,将其公之于世,治病救人。长久以来,你却私自裹挟,不肯与我联手,任我百般哀求,高价收购,也不给我机会开发经方。卢占山,你自诩清高,实则是彻头彻尾的伪君子!你也配喝我那壶白茶?”

卢占山连连跺脚,怒道:“一切都是你功利心太重,利欲熏心所致!亏你也

算个医者!天下哪有专治绝症的秘传经方?你不思进取,专事钻营,一心求利,为了打开保健品销路,想到了将经方跟保健品结合的歪门邪道上!你利用消费者对传统医学的盲目信任,包装保健品,这叫欺人;你一心高价求购专治绝症的秘传经方,这叫自欺!”

“闭嘴!”曾扶生大怒,“没有你,我的扶生集团照样如日中天!你当我稀罕你的狗屁《不言方》?”

争执过后,屋里又静下来。

过了一会儿,卢占山说:“陈年旧事,不再提了!你约我来,到底所为何事?”

“算账!”曾扶生哼道,“我儿子死在你儿子手里,这笔账不该好好算算吗?”

“免了!”卢占山一摆手,说,“丧子之痛,我能体会。但是,你以为我比你好受?我苦苦打听得知,警方手里有卢平安杀人的证据!可是,那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那是事实!”曾扶生说,“我倒有十足的理由,相信你儿子能干出来。多少年了,你一直骂我心黑。真是惭愧啊!我再怎么有手段,都抵不上你儿子的报复。一刀断我心头之肉!”

“平安做不出那种事!法律一定还他清白!”“幼稚!法律以证据说话。”“今天来,我不想为此事争辩!”“我也不想听你争辩!”曾扶生说,“我们进入正题。”“正题?”

曾扶生点上烟,淡淡地吸了一口,说:“不管我怎么难受,曾纬没了,这是事实。我是个生意人,对我来说,什么事都有其必然价值。你明白吗?”

卢占山茫然摇头。“我想拿曾纬的死,跟你做一笔交易。”“什么?”卢占山瞪大双眼。

“换句话说吧,我想拿卢平安的命,跟你做一笔买卖!”

“平安是死是活,法律说了算,你说了不算!恕我直言,你怕是疯了!告辞!”说着,卢占山起身要走。

“站住!”曾扶生站起来,打开身边的电视,阴恻恻道:“我为你准备了一段视频。相

信你看完后,会改主意的!”卢占山疑惑地盯着电视画面,慢慢坐了回去。画面里是一间地下室,亮着灯,中间坐着一个人。那人弓着背,双手绞在一起,两眼左看右看,像受惊的老鼠。

很快,画面里响起曾扶生的声音。他隐在摄像头后方,没有被拍进画面。“你叫什么名字?”曾扶生问。

“谢饕饕。”那人回答。“这是哪儿?”曾扶生问。“好像是医院的什么地方,我不确定。”

“这是医院地下室,扶生疑难杂症医院。你是怎么来医院的?”“拦了辆私家车,给了车主五十块。”“我是说原因。”曾扶生补充。

“哦。我最近网聊,交了个对象,她是这个医院的护士。那晚我在网咖玩到半夜,之后就来找她,那天她上夜班。”

“然后呢?”“然后你就把我带到了地下室。”“不是‘带’,是‘请’!”“好吧!”

“我是谁?”“你刚才说了,你是这家医院的院长。”

“我叫曾扶生,我儿子前几天被害了,我整夜失眠。几天前的晚上,我来医院处理医闹事件,在医院门口认出了你,随后把你请到地下室。这样说

准确吗?”

“嗯。”“我有没有打过你?”

“那倒没有,你说请我来帮个忙。”“还有呢?”

“还有好吃好喝,对我挺客气。可我能帮你什么忙?”“你应该先问问,我为何请你来?我本来根本不认识你。”“对啊!为啥?”“我儿子被害了,我想确定凶手是谁!政法委的朋友通知我案情进展,说案

发现场有个目击者,当时就躲在衣柜里,大魏豪庭五号楼1102室主卧的衣柜。他们正全城搜捕这个目击者,而我拿到了目击者的照片。”

“我操!你、你……我、我……”谢饕饕突临意外,语无伦次。“你就是那个目击者!”

谢饕饕脸色突变。“我儿子就死在你面前!”“不,不是的。我没去过……”

“你入室盗窃,发现屋里有人,躲进了衣柜,留下了脚印!”“怎么可能?你是说,警察都在抓我?”“你弟弟叫谢斌斌吧?他把你供出来了。入室盗窃未遂,不是大事。”“我操!我……我那天什么也没看到!”“嗯?到了这个份儿上,我劝你说实话。”“我……”谢饕饕埋头沉默。“凶手就在你面前杀人,你只需说出他的样子。”“我哪记得他什么样子?”谢饕饕点上烟,很焦躁地吸了两大口。

“我保你平安无事!”曾扶生走到摄像头画面当中,交给谢饕饕一张照片。照片上的人,是卢平安。

“你仔细辨认,凶手是不是照片上的人,这人叫卢平安!回答‘是’,或者

‘不是’。”

“唉!我是鱼没逮到,还沾了一身腥!”谢饕饕仔细看了看照片,翻起白眼想了一会儿,随后叹道,“你真能保我没事?”

曾扶生郑重地点点头,说:“警方的目的跟我一样,只想要个答案。”“好吧!我说。”

录像播到这里,曾扶生突然按下了暂停键。卢占山全都看在眼里,一头大汗。他做梦也料不到,案发现场还藏着个盗窃未遂的小偷。当曾扶生说,这个叫

谢饕饕的家伙,目睹了案发过程时,他再也坐不住了。虽然他一心认为卢平安绝不可能杀人,但在答案即将揭晓时,他还是紧张到了极点。

曾扶生盯着卢占山,眼神带着一丝笑意。卢占山紧了紧拳头,忽道:“我怎么知道你们不是在演戏?”曾扶生早料到对方有此疑问,冷哼一声,打开手机微信。“这是我和本市政法委书记孙登的聊天记录,你自己看吧!”曾扶生点开孙登的微信,上面的头像,正是孙登他本人。

卢占山无心求证,也不必求证。聊天记录里有简单的案情进展,还谈到了物证的情况。再有,就是市局对谢饕饕的搜捕令,上面附着照片,盖着市局的钢印。

卢占山浏览完毕,第一次了解到案情。看完后,他一身冷汗,慢慢地把手机放到茶几上。他知道,那位孙书记向曾扶生透露案情,已经违规了。可是,违规而已,又

能怎样?

“答案是什么?”他怯怯地望着曾扶生,声音毫无底气。“别急,再好好想想!”

卢站山一愣。“答案是什么,或许不重要!其实你儿子的命,在你手里!”“什么?”卢占山不解。

“如果谢饕饕回答‘是’,你儿子是不是死定了?”卢占山沉默,面色悲戚。“可是,如果谢饕饕忽然失踪呢?”曾扶生眼里闪着亮光。“什么?”卢占山没听懂。“如果答案是‘是’,可是谢饕饕却失踪了,警方也就失去卢平安杀人的人

证了,那么他就很有希望活下来!”“谢饕饕失踪?怎么失踪?”卢占山忙问。